《北魏·主少国疑》沈水静澜

54、【第十八章】西林夜变（1）

　　刚入外城的胡商刚停靠四通市内，永宁浮图之上的金铎便随风作鸣。

　　洛阳城内看似平和安定，商贸繁华，一骑驶过铜骆街的加急函报却平添一抹紧张气息。原来是六镇怀荒、沃野爆发的饥民叛乱不但使局势加剧，而且也激发了四方对朝廷暗怀不满的势力，一时间揭竿而起的平民王侯竟如春笋纷起。

　　正在家中尽兴抚琴的元叉接闻此报，弦音竟一时崩断，余波震得他的指尖发麻。

　　元叉的牛车刚转出街角，一个本蹲在屋檐下逗狗的恶少年立马穿过巷道，直奔永康里中一间不起眼的茅草屋，里头正有一伙无所事事的恶少年正赌钱消遣。

　　“大哥，夜叉鬼方才出门了！”恶少年刚冲进门便难抑激喜地喊道。

　　为首那人不过三十出头，眉目俊朗倒像个书生，偏偏穿着一身粗野的劲装。此人名叫高乾，本是渤海太守高翼的长子，出身世家名门却偏偏不服管教，成日与其弟高昂同一群恶少年厮混，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浪荡公子。

　　游手好闲或许还是纨绔子弟的通病，但高氏兄弟还时常劫掠钱财，一案发便踪影全无，害得老父时常为其坐牢，叫苦不迭。高翼每回莫名其妙入狱，出狱后总气得将儿子狠揍一顿，然而高氏兄弟非但不听管教还变本加厉。据说高乾早年曾向博陵崔家求婚，被拒后竟伙同其弟高昂趁夜将崔氏女劫走，于郊野直接成礼。崔家眼见女儿已被玷污，只得答应这门亲事，但高氏兄弟至此臭名远扬。

　　虽说纨绔子弟的臭脾气不少，但胸中也不失一腔热血侠气。听闻元叉乱政为祸苍生，高氏兄弟毅然结伴前来洛阳，纠合一众意气相投的恶少年守株待兔，正想找个机会为天下除害。

　　京中早有恶少年仿前朝探丸除佞的消息走漏，元叉自然也知道自己成了百姓的眼中钉，更是加强了自身的戒备，每逢出门必有带刀侍卫贴身保护，就连原地休息都要设个木栅栏，以防有人突袭。

　　高氏兄弟在洛阳也待了好一阵子，行动每回不是失败，便是受挫，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最佳时机。比起故乡，洛阳日常花费更是高昂，更别说还要养这么多恶少年。来京城不久，高氏兄弟便用光了所有钱财，本打算写信回家叫父亲寄些。当时高翼刚逢大赦出狱，想收拾他们而不得，正在气头上时收到此信，只大大写了个字便寄了回去。

　　高氏兄弟接到书信后很是激动，当着大伙的面将信件打开，谁知不但没倒出一枚铜板，反而看到了那大如巴掌的“呸”字。

　　受挫的高氏兄弟因此饿了两顿，正想解散团伙打道回府之际，突然有个衣着朴素的陌生人造访，二话不说给了他们一大笔钱。高乾自然想向其探明身份，只是那人坚称只是奉主人之命为他们送钱，其他皆是闭口不答。

　　虽然对此疑惑不已，但“有钱不花就是王八”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再难回头是岸。至此高氏兄弟继续留在洛阳坚守自己的事业，闲暇时便以赌钱痛饮为乐。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虽不在刀刃上，但按期造访的陌生人还是毫无怨言地给钱，久而久之惯于白拿的高氏兄弟竟也起了愧疚之情，暗中发誓一定要做出点功绩给人看看，省得被人骂作吃白食。

　　这下听闻手下报信，正在赌钱的高昂不等兄长发话，一把推开赌案，提起马槊便要出门。

　　“三弟！”高乾立马拦下他，“你别莽莽撞撞，还是按照规矩来，当心误了大事。”

　　闻言便有恶少年取来布袋，按照规矩，他们每人从布袋中摸出一枚棋子。取到黑棋之人承担暗杀任务，生死有命不连累他人，而取到白棋之人则为在行动中死去之人收尸。

　　高昂急不可耐地将手伸入布袋，掏出的却是一枚白棋。心生失落之下，却见兄长指间夹着一枚黑子，索性将其一把抢来。

　　“敖曹，你这是做什么！”

　　高昂也不顾兄长的怒意，笑道：“你我兄弟一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你……这规矩是我定的，你这是要把我陷入不信不义之地！”

　　“大哥，你就当行行好，了了兄弟我这个心愿吧。”高昂本生得英气，早年斗殴不慎留在眉间的一道疤痕，却硬将那正气之貌拧成了戾气，“你要是出事了，这些人就算群龙无首了，这回杀了元叉还好，若是没杀成呢？下回又该由谁发话？再说了，就算真不怕豁出命，你也得为嫂子想想，好不容易才抢到手的人，总不能让人作了寡妇吧？”

　　高乾闻言竟起了难色，“但……”

　　“好了，别婆婆妈妈了！”高昂豪爽道，“大家这回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众人正摩拳擦掌，突然门外传来三声敲击，一屋子人即刻息了声，只等高乾前去小心打开木门，他们的供养人竟第一次出其不意造访。

　　“兄弟，这回你可来早了。”高乾悠悠道，“回去告诉你主人，我们现在可不缺钱，就是缺个机会。”

　　那人微笑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主人说了，现在有个机会摆在眼前，只要你们这次把元叉杀了，自有重金报酬。”

　　“你以为我们是为了钱？”高昂闻言却起了脾气，“你主人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身份？若不是如今身在异乡，难道还缺这点钱？”

　　“这位兄弟何必动怒？既然我家主人知道找上门来，自然也对你们了如指掌。”那人波澜不惊，“渤海高家自然不缺钱，但手下这些兄弟也要吃喝玩乐啊，这年头什么过多都不好，只有钱是越多越好。”

　　高乾暗中将其打量一番，恭敬道：“那不知你主人送了什么机会来？”

　　“这就对了。”那人忙道，“太后寿宴就在眼下，届时群臣赴宴，元叉自然也身处其中。皇城虽会因此增添护卫人手，但人越多其实越是鱼龙混杂……”

　　“我明白了，你家主人是要我们混进去，趁机杀了元叉。”高乾不禁皱眉，“这说起来倒是轻巧，可你自己看看，我们这些人不是人生地不熟，就是不入流品。别说混进宴席了，就算是混入皇城都难上加难。”

　　那人笑道：“这有何难？我家主人自会将你们插入羽林虎贲中。”

　　“羽林虎贲？”高昂暗惊，叫道，“你家主人究竟是何人？”

　　见那人默然转身离开，高昂正欲阻拦问个究竟，却被高乾一把拉了回来。

　　“大哥，不问个清楚，怎么……”

　　“他已经告诉我们了。”

　　高乾见高昂一头雾水，便压低声音道：“其实第一次见他，我便看出他是个训练有素的武人，只是不知在朝在野。他提到羽林虎贲，便是第一个破绽。平日前来，为了避免咱们识破身份，他定是装扮妥当才出现。只是今日过于匆忙，他虽换了衣裤，却忘记脱下一双皮靴。而那双皮靴，制样正出自右卫将军府。他今日行色匆匆，我想定是因太后寿宴而忙得不可开交。”

　　“右卫将军府……”高昂恍然道，“奚□□！早闻他与元叉已生不合，难怪会暗中支持我们的行动。大哥，既然有这么个内应，我们索性去这西林寿宴试试。”

　　“既然是机会，我们当然不能放过。”高乾若有所思道，“话虽如此，奚□□身为右卫将军，手下自有禁军将士，又何必花费巨资，豢养我们这些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