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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十七章】阴山神婚(3) ...

  •   黑曜石上有如同日影的晕纹,麦穗倒也颗颗饱满,就是那鹰羽的色泽很是奇怪,上头明明一脉青黑,到了根部反倒成了透亮的白色,这倒是从未注意过的细节,阿珩不由为这个发现沾沾自喜。

      直到她拿起独孤部送来的鹿角,才发现上面竟有三四个分布不均的孔洞,应是故意钻上去的。若说是用来穿绳佩挂的,倒也合理,但终究有些多余。阿珩试着拿到嘴边吹了口气,发出的尖细声响将她吓了一跳。

      原来是音哨。她心想既然无聊,索性又朝各个孔洞一一吹去,发现音调竟各不相同。

      正当她玩得兴致刚起时,一阵悠长的胡笳声从帐外传来,在漆黑静谧的夜色中竟显声声哀愁,闻之令人心生感伤。她自然猜出那是独孤如愿的胡笳声,奇怪的是,一旦辨明了方向,反倒没了勇往直前的冲动。

      过分安静的日子实在令人不好受,才过去五日,她便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天神到底会化成什么模样?圣女在七日之后真的都会死吗?我会怎么死呢?”她反复思考这些问题,往往无解而终。

      她在外头闲逛的范围逐渐拉大了,路过层累的山岩时,竟意外地发现上面也绘有奇怪的图案。看上去像是有人刻好后用朱砂点染,所有图纹都成了鲜亮的赤红色。阿珩仔细辨别形象,除了能认出人、牛、马、犬等基本图案,对其他内容仍是一头雾水。

      她在岩石旁坐到夜幕降临,苦思冥想,最终选择回到毡帐。

      躺在黑毡上时,胡笳声又响起了,这次的曲调轻柔优美,似乎在安抚她尽快入眠。

      阿珩内心洋溢起幸福感,猛然间却想起檀石槐的传说。晴天雷鸣、女子吞食冰雹、降下战神转世、父亲遗弃郊野、狼群守护哺育、被外家收养长大、率领部众向匈奴宣战……一系列情节从脑海中闪过,冥冥中却与山岩上的绘画一一对应起来。

      阿珩恍然大悟,原来那山岩上的赤红绘刻,叙说正是檀石槐的传说。

      胡笳声仍在悠悠吟响,她翻起身来,带上火折子偷偷跑出帐。

      树林中昏黑一片,她点起火折子,凭借微弱的光亮指引前行,心中暗自庆幸,方圆五里的毒虫猛兽早已被人们清扫一空。但为了预防万一,她还是带上了追风剑,就如父亲仍守护在身边般。

      清微的月光洒落在岩石上,隐隐可见上面的凹陷。阿珩将火光凑近,见那图纹上渐渐显出暗红色,这才仔细观察起来。与她想象的内容差不多,只是上头叙事顺序并非往常的从左到右,而是奇怪的弧形,按照正常顺序连起来,乍一看像是天上的北斗星形。

      刻画的一幅场景上,一些动植物形象将檀石槐包围在中央,这些动物中既有常见的马、牛、虎、狮、鹰、狼、熊,也有少见的蛇、豹、鱼,甚至还有花草的形状。据说当年檀石槐率部占领匈奴故地后,建立一个庞大的鲜卑王庭,将所辖领土分为三部,设立十二部大人分别管辖。阿珩数了数那些图案,正好是十二个,心想应该是以图腾来代指十二部落。

      继续往下察看,日月星辰的位置总是集中在王庭毡帐之上,檀石槐的王庭内出现一个与他并坐毡帐的女子形象,各部大人向二人俯首参拜,如举办一场庄重的仪式。这个女子很可能是檀石槐的妻子,也就是当时鲜卑部落尊贵的可贺敦。在下一幅图上,檀石槐率领十二部大人南征北战,可贺敦总在远处的帐下,举起一面手鼓,周围的人似乎也在随鼓声欢跳起舞。

      下一幅图中,一头狼出现在可贺敦的王帐内,此后她的身边总有狼的陪伴,如同侍从般形影不离。而接下来,檀石槐手中的箭矢将一头狼射死,可贺敦坐在地上,似乎在躲避。一头躲在帐后的狼伸出头,一口咬向可贺敦的脖子。檀石槐的出征大军后从此无人举起手鼓,他的人马在追逐一群狼时发生激烈的内斗,檀石槐在纷乱中落入水中。此后便再无图案了。

      夜色已深,山中凉意刺骨,阿珩看完这些图案便往回走去,一路上懵懵懂懂,连火折子也忘记点燃。快要靠近百子帐时,她看见有白蒙蒙的烟雾正从帐内溢出,若不是记起自己临走前便将烛火熄灭,她还真以为帐内不慎起了火。

      那团白烟似乎已充满毡帐,一顶亮晃晃的灯笼从半空飘下,正好落在帐口的地上。

      阿珩连忙躲在树后,疑心是天神显圣,暗想自己如今不在帐中,恐怕已经坏了祭典。

      正慌乱地思虑对策之时,却发现林中走来几个黑影。本以为是金乌勇士正巧赶来,可等那些人接近毡帐时,阿珩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其中一人示意其他人守在毡帐外,自己则径直钻入帐中,也毫不顾虑那蒙蒙的白烟与奇怪的灯笼。

      “没人。”钻入帐中的人又出来了,低声冲同伴说道。

      “肯定还在附近。”有人轻声回道。

      阿珩心如乱麻,正打算躲进草丛中,却不曾想脚下有几颗碎石子,很快惊动了那些正欲离开的人。那些人寻声疾步走来,阿珩只得悄声拔出长剑,正欲出其不意。头顶树梢似乎被风吹动了几下,那些人眼看已经走到跟前,一个身影突然跃下,挡在她面前。

      还不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已沉沉倒地,树下迅速汇出一小片血洼。

      余人纷纷拔刀进攻,阿珩看清是宇文泰,便也鼓起胆子朝那些人杀去。

      闻声而来的金乌勇士纷纷加入刀光剑影中,这场对决似乎结束得很快,如风掠枝头,很快没了踪迹,一切都在晃眼间平息。

      阿珩见那些人都已倒下,这才趁喘息的时间点亮火折子。环顾四周,只见除了宇文泰与独孤如愿外,还有李虎、杨忠、赵贵、寇洛四人。一张黑毡将她双眼蒙上,竟不知其他人也陪她来到阴山,一时间心中震而感动,眼眶一酸,只能庆幸夜色昏昏,没人看得出她的异常。

      “是一些流寇。”宇文泰蹲身检查几人的尸体,“想来应该是些六镇的罪徒与逃兵。”

      “有道理,阴山上人迹罕至,躲藏此处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谓是最安全之处。”李虎点头赞成道,“难怪武川的一些逃兵和罪徒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怎么也找不到踪迹,原来都藏到这里占山为王了。”

      阿珩捡起那帐门处的灯笼,细看之下也觉得没什么不同。索性鼓起胆子将毡帐掀开,那阵白烟扑鼻而来时,宇文泰突然冲她喊道:“捂住口鼻!”

      虽然已经吸了一小口,但似乎并无大碍,阿珩连忙学宇文泰等人的模样捂住口鼻,等夜风将白烟悉数吹散后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放开手。

      “什么天神,不过是些卑鄙小人。”李虎嗤鼻道,“用这种把戏来装神弄鬼,他们还真想得出来。”

      阿珩提起灯笼询问:“这些是他们干的?吓我一跳,还真以为碰上鬼神了。”

      “你呀,长点心吧。”李虎道,“整天到处乱跑,生怕这些流寇不知道你在这里一样。幸亏黑獭早有防备,不然今晚你就……”

      “我怎么了?”阿珩还在把玩那灯笼,“本姑娘武艺高强,他们也未必杀得了我!”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李虎急道,“知道刚才那白烟是什么吗?那是用迷情草烧出来的,你再多闻几口,就算人都到眼前了,你都没力气打他,说不定还真看成天神显圣!”

      阿珩闻言心中暗惊,一气之下竟将灯笼直接砸在了地上那人的头上。

      “黑獭,你怎么知道是些流寇在装神弄鬼?”苦思许久的寇洛忍不住问。

      “以前我偷偷来过这里,正好撞见过一些流寇。”宇文泰淡然道。

      杨忠惊道:“这里是天神栖息的圣地,若非祭祀,鹿角公他们不是不允许人们来此地?”

      “这就是为什么流寇可以在此为非作歹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许许多多的人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的原因。”宇文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声音清冷,“可悲的是,那些人还在为虎作伥。”

      “既然没有天神,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回去了?”李虎欣然道,“我可是跟梁绮说好了一定会回去,她才放心让我来的。怎么样,阿珩,我还是很够义气的吧?”

      “我们还不能走,今日才第五日。”独孤如愿平静道。

      “可是……”李虎挠了挠头,“这样下去对什么旱情也无济于事,干脆……”

      “独孤郎说的是,”宇文泰打断他的话,“虽然我们知道了真相,但这项仪式必须继续进行下去。山下的那些人听的不是我们的话,而是鹿角公和那些巫女的话。一旦我们破坏了这个祭典,日后若发生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全部怪在我们头上。所以,无论如何,大家收拾完尸体后各回其位,阿珩则继续安心在此待两日,一切就可以恢复平静了。”

      阿珩点点头,“我同意,鹿角公那人根本讲不清道理,还是老老实实演完这出戏吧。”

      “只是我们尚不清楚是否还有别的流寇,仍需保持警惕。”宇文泰道。

      “你们别光说话,快、快来帮我……”一旁的李虎正费力拖动一具尸体,“沉死了,这些人在山里过得也不错啊,还能长这么壮……”

      杨忠忙跟上去帮忙,李虎急道:“你那么胖,简直是来帮倒忙的,还是让寇大哥来吧。”

      阿珩见他们陆陆续续将尸体拖走,便径直回到帐中,身体刚一沾黑毡,困意便袭来了。帐中黑沉沉一片,隐约能见摆放角落的食物轮廓。帐帘的缝隙中漏进外头的微光,阿珩眯眼探看,正见独孤如愿的身影离去,心中顿觉空落落一片。

      得知天神显圣的真相后,夜晚才迎来了真正的宁静。她不再忐忑不安地猜想,也无需担心自己将会面临的结局。

      她开始认认真真想念起父母与妹妹来,恨不得马上过完最后两日,眨眼就回到他们身边。妹妹阿玱似乎以为是自己触怒了神图中的猫,才害得她被选中为圣女,一直愧疚地不敢跟她告别,只躲在毡帐中哭泣。误会总算可以解开了,阿珩沉入梦中,幻想与阿玱再度的重逢。

      也不知夜风吹过了多少次,她突然被外头细碎的声响惊醒。阿珩敏感地听出,那不是夜风吹拂落叶的声音,而更像是接近的脚步声。

      难道真如宇文泰所说,还有另一伙流寇在虎视眈眈?

      她也不敢再耽搁了,蹑手蹑脚拿起放在一旁的追风剑,侧身躲在帐帘旁等待。

      帐帘被掀开的一瞬,她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刺去,那身影却敏捷一闪,避开剑刃的同时也没有要逼近的样子。

      “是我,阿珩。”

      她不该认不出这个身影的。

      长剑从她手上滑落于地,阿珩怔然片刻,只觉脑海中空茫一片,好像被方才飘荡的白烟迷晕了双眼。

      传说中,阴山天神会在午夜降临毡帐。而此刻夜色深沉,耳边听到的只剩沉重的呼吸声。那双臂膀将她拥近时,她的手摸到那支只在午夜吹起的胡笳,缱绻绵长的曲乐总在可闻不可及的地方伴她入眠,真正触手可及时却又如云梦般不够真切。

      她静静闭上眼,仿佛在等待下一片雪絮在额上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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