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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十七章】阴山神婚(2) ...

  •   阿珩怔在原地,眼前那尊金像,一眉一眼皆精细若微,完好得出乎意料。

      日光刺眼,她茫然回头张望,纷纷扰扰的人群中,只看见母亲垂泪的双眼。

      她的掌心被巫女以刀割破,鹿角公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按在木主之上。鲜血缓缓流下的时候,鹿角公低沉的声音在祷告:“天神啊,以日月星辰起誓,以山川草木为证,我们同意将这个少女进献给您,作为您庇佑云中的贡品。愿以她如月光般的无瑕身躯作为您圣令的承载,愿以她余生的贞洁代表我们对您的虔诚。除了您的福泽我们别无乞求,愿日神收敛怒火,愿月神祝福繁衍,愿星辰指引迷途,愿山川草木物产丰饶,愿雷电驱散邪灵,愿雨雪润泽大地……”

      “愿冥夜永不降临——”人们异口同声向七神木主祈祷。

      远处风声荡荡,似乎在回应这些虔诚的祝词。

      “我不想去!”

      阿珩挣脱巫女的手,朝人群跑去,但向她伸出的手却寥寥无几。

      巫女们很快七手八脚地将她拖拽回来,硬是要将她淌血的手重新按回木柱上。

      “你的鲜血已经沾在月神木主之上,就代表你已经向神起誓,自愿成为贡品。”鹿角公冷眼观望她的挣扎,道,“现在想反悔,已经晚了。”

      “这根本不是自愿的,那是你们在起誓,我没有!”阿珩愤而将巫女的手向后一拽,趁其不备跑向金像,“这尊金像不可能是我的,我明明掺了沙土,不信我砸开给你们看!”

      金像落地后毫发无损,手疾眼快的独孤库者将她擒住,重新交付给巫女处置。

      “这是神意,就算你动了手脚,天神也不会更改旨意。”鹿角公望向她,沉声道,“假若因你一人的违背,天神降罪武川,你就是整个武川的罪人!”

      高氏怀抱哭泣的阿玱站在人群中,仿若汪洋上无助的孤岛。阿珩只得任凭巫女将自己的手重新放上木柱,轻眨眼皮的瞬间,竟有一滴泪水重重坠下。

      “鹿角公,既然圣女已经选出来了,”独孤库者在一旁问道,“金乌勇士又该如何甄选?”

      鹿角公道:“金乌卫士既是护送圣女归天的侍者,必然要挑拣骁勇之士,才会符合天神的心意。往年从镇户中挑选,资质参差不齐,我想这也是引起天神怒火的原因之一。独孤酋长,今年不如就以骑射为准,从军户中挑择六人,只是其家眷定要好生抚慰。”

      “这……”独孤库者犹豫片刻,才道,“也好,我这就去安排人选。”

      鹿角公刚要回应,突闻人群中惊起一片哗然。独孤库者正拧眉欲怒,便见独孤如愿不知何时站在雨雪天神的木主前,毫不犹豫地割破手掌。

      “如愿!”

      不待独孤库者制止,一切都已经迟了。

      独孤如愿已将划破的手掌贴上木主,鲜血很快在神柱上流下一道红迹。

      “我独孤如愿向天神起誓,自愿成为金乌勇士,护卫圣女前往阴山。若有违背,任凭雷电震怒降罪,不得好死。”

      躲在人群中的如罗凌眼见此景,竟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阿凌!”

      如罗冲生怕妹妹出事,连忙跟上去阻拦,却被如罗凌一把推开。

      四周议论纷纷,却并未动摇他的决心。独孤如愿久久凝望那木主上的血迹,心中顿觉前所未有的释然快意。

      “你这孽子!”独孤库者愤然大骂,“你这不孝孽子……”

      “独孤酋长,”鹿角公劝道,“为天神献身无上荣光,令郎深明大义,何必如此动怒?”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独孤库者急道,“鹿角公,方才你说此事交由我挑择,可还未开始就出了此事,实在令人出乎意料,不如就当此事……”

      “事已至此,再无悔改之机。”鹿角公起了怒意,“这是独孤郎自己的选择,既然已经向天神起了誓,不管是谁都没有改变的权力了。至于剩下五人,还是交由酋长去寻吧。”

      这时,有一声音抢在独孤库者之前回道:“独孤酋长只需再寻四人即可。”

      独孤库者转头看去,只见宇文泰正将割破的手放上雷电天神的木主,一旁的宇文肱见此,神色却仍是淡然自若。

      谁都知道宇文泰从来不敬鬼神,甚至连神诞节的庆典也从不参与。而今日突然出现在祭典之上,并作出如此举动,着实让独孤库者惊诧不已。

      “黑獭,你……”

      宇文泰并未回话,只望向木主,沉声道:“宇文泰自愿成为金乌勇士,至死不违。”

      **

      天神的婚礼很快准备起来,被饥馑之灾变得苍白的武川,似乎瞬间多了些血色。

      旱情仍剧,武川水不似往常般清冽见底,原本淹上半身的流水如今仅能没过脚踝。但特殊时期自有情可原,众巫女在鹿角公的指令下,将选定的圣女带到河畔浅洼处,替她脱下一件件外衣。

      河流犹如婴孩降生的通道,巫女在阿珩赤裸的身上泼洒牲畜之血,直到她涉水渡到河之彼岸。这项仪式告终,也就意味着她从此以地为母,不再归属人间。

      人间的母亲总是充当最后的送别人,为圣女洗濯妆扮,期间不许哭啼,更不许唤名。高氏迅速为她装扮好,捂着脸飞快跑出毡帐,两人连一句话都没说起。

      重重珠绮披络周身,阿珩从未觉得行动如此笨拙。

      各部落大人送来代表祝愿的物件,按照规定都要佩戴在她的身上,以求向天神传达人族的敬意与对这场神婚的重视。尉迟部送来一颗经过打磨的黑曜石,贺兰部送来的则是一柄象征丰产的麦穗。巫女将宇文部送来的鹰羽装点在她的发饰上,独孤部送来的一支小巧的鹿角则被她挂在胸前。

      一切准备就绪,巫女们将她领上一方黑毡,并由各部派遣的七人将其举起,朝向太阳的方向旋转七周。日光在眼前恍恍惚惚,黑毡刚落地时,阿珩只觉天旋地转,幸亏巫女们及时搀扶,将她从头至脚以黑毡拥覆。

      眼前又陷入一片漆黑了,只能跟随巫女的指引,一步步朝前走去。

      阿珩知道,等在前方的将是浩荡人马组成的队伍,护送她直至阴山。

      “牛车都备好了?”独孤库者的声音传来,“七日的吃食一定要准备妥当,是多少便给多少,不能有缺斤短两。”

      “反正也不一定能吃完,还不如……”

      独孤库者怒道:“这些是给圣女和金乌卫士的贡品,缺一点都是对天神的不敬。一点小事还如此多话,难道你想看着我们被天神降罪?”

      “酋长息怒,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圣女既然已经到了,赶快把车备好上路,切勿耽搁。”独孤库者又道,“你去看看,金乌卫士都到了没?”

      “酋长,要不还是您自己去看吧,”有一人小心翼翼道,“正好也能见独孤郎……”

      “那个孽子!”独孤库者愤而怒喝,“日后不准再提他,就当我没过这个儿子!”

      阿珩闻言内心忐忑不定,牛车不知何时开始前进,独孤库者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黑毡中又闷又热,偏偏巫女们又百般叮嘱她不可轻易打开。牛车也颠簸一路,坐得她腿脚酸疼,好不容易到了阴山脚下,只等牛车一停,阿珩也不等巫女来扶,便跳下车走动。

      “当心!别一松手将黑毡打开了。”巫女又切切叮咛,“精心妆扮了这么久,若把第一眼留给了外人,指不定天神又要怎么发怒了。”

      阿珩在她们簇拥下朝山里走去,闷闷不快道:“这也发怒,那也发怒,这位天神脾气可真不好。”

      “别乱说。”年长的一位巫女厉声道,“太阳照在你身上,你的一言一行他都知道。”

      被这么一斥,一路上阿珩都闷闷不语。好不容易到了山中,众人纷纷动身,在树下搭起硕大的百子帐,又于其上绘上精美的日月星辰等图案。

      吃食摆在帐内各角,七日之内将再无外人上山,人们在以百子帐为中心的方圆五里内清检,排除蛇虫猛兽的侵扰后,便纷纷下山等候。六位金乌勇士分守六方,以保障七日神婚能够顺利进行,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可无故靠近百子帐。

      最后一位巫女与她道别后,阿珩坐在帐中,将黑毡揭下。虽然巫女千叮万嘱不许她擅自出帐,但她向来不是个闲得住的人。

      帐外日光朗照,立足高阔之地仿佛可以伸手触天。被扫荡一空的树林只剩空寂风鸣,景致四处如一,闲走几步便觉困乏。

      阿珩突然想起自请前来的独孤如愿,心中触动竟一时难平。正想找寻他的方位,却又担心被其他金乌卫士发现自己擅离毡帐,踌躇之下只得作罢。

      夜色升起时,阴山半空晕开从未见过的色泽,湛然若湖心波动,涟漪层次分明。不久湖面终归平静,黑蓝的天空中先亮起几颗星子,渐渐又变成繁密如沙的星河。静谧的林中虽然昏暗,但隐约可见不远处有几点火光,应当是驻守六方的金乌卫士正在燃点火把。

      阿珩将毡帐中的烛光燃起,只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卸下身上的饰品,躺在黑毡上准备入睡。辗转反侧许久不觉困意,又百无聊赖地将各部送来的礼物一一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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