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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五章】碎叶飞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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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那瑰北归至六镇,怀朔镇将杨钧奉朝廷诏令,派遣使者前往柔然,要求阿那瑰堂兄婆罗门将可汗之位让归阿那瑰。
刚解决示发的婆罗门以为自己坐稳了汗位,听闻此事自然心生不甘,但因与示发缠斗多时,本部折损惨重,因此不敢得罪魏廷,只好派遣亲信大臣六人率兵前去迎接阿那瑰,暗下却做了其他打算。
阿那瑰见来者不善,明白婆罗门打算对魏廷阴奉阳违,自然不肯轻易北上,在怀朔耽搁许久。没想到消息却突然传来,高车大军趁机偷袭柔然,婆罗门部伤亡惨重。
阿那瑰刚得知此事,便趁夜色将婆罗门派来之人诛杀,与长子庵罗辰所率之部汇合后,共同杀回柔然本部。婆罗门部还来不及喘息,又受此重击,只得仓皇逃奔凉州,归降魏廷以求庇佑。待婆罗门南下后,阿那瑰正式复归汗位,自称敕连头兵豆伐可汗。
婆罗门率部逃得过于匆忙,乃至于将数顶柔然王族的百子帐遗落大泽之中,甚至有部众根本赶不上本部逃亡步伐,只得留在原地向阿那瑰称臣。
此时正值秋夜,漠北风寒刺骨,复位的阿那瑰急于昭示威严,将几位投降的部落大人当众劈首,血溅烈火,周遭长跪乞命的人见此,哭嚎如鬼泣。
“将这些制成骨碗,盛放祭坛之上。”阿那瑰剑指那血泊中的头颅,对塔寒道,“孤要让这些人记着,叛徒都是些什么下场。”
当塔寒领命率人将头颅拖走后,阿那瑰冷眼扫过那些哭嚎的人,只觉心生烦闷。
长夜在无尽的原野上延展,风声呼啸如雷,好像在昭示命运与永恒相撞的瞬间。
“父汗,”太子庵罗辰刚搜寻毡帐回来,禀告道,“这些百子帐都已经搜查过了,除了些破旧的皮袄长靴,没有什么剩下的,唯有那顶毡帐中还有些人。”
“这些人可真是大胆,竟不出来参拜新可汗!”阿那瑰身侧大臣愤愤不平道。
庵罗辰解释道:“父汗息怒,据儿臣观察,她们应该是被婆罗门的人掠来的巫女。”
“巫女?”阿那瑰面露喜色,“或许其中就有我们需要的人,庵罗辰,你去把那地万之女带来,今夜孤要亲自验证预言的真假。”
庵罗辰前脚刚走,阿那瑰便迫不及待朝那顶毡帐走去。刚撩开帐帘,里头一双双眼睛皆惊恐地望来,从前在每个部落都被奉为神使的巫女,此刻却如茅草般被捆绑在一起,狼狈不堪。她们的腰间别有千奇百怪的神器,手鼓、银铃、鹿角、牙哨,应有尽有,可没有一样在此能够帮助她们摆脱困境。
从屋引部掠来的少女伊姿乃巫女地万与前夫屋引副升牟所生,自从她被前任可汗伏跋夺纳为可贺敦后,直至被绞死都无所出,可以说,伊姿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据说,每一任巫女所诞子女身上都或多或少存留神迹,他们的血液中有凡人无法抹灭的关联。
尽管柔然人从未怀疑过巫师所言之事,但阿那瑰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自验证这一说法。
庵罗辰将其带来之后,伊姿显然已失去了前些日子反抗的活力。她紧咬牙关不发一言,只一双乌亮的眼睛饱含无限愤恨紧盯阿那瑰。直到被囚禁的巫女中突然传来一句轻唤,伊姿仿若全身武装瞬间被瓦解,泣不成声。
“桑奇妈妈……”伊姿瞅见那巫女,悲戚哭道,“都怪我,阿翁他们都……”
名为桑奇的巫女厉声冲阿那瑰喊道:“我等巫族乃是神之使者,你们如此对待,定遭天谴!阿那瑰,你不是上天命定的可汗,就算你把我们都杀了,也无法掩盖真相。你的母亲得罪了天神,没有天狼星的护佑,你的汗位不会长久,这个草原不会再属于郁久闾氏!”
阿那瑰对此无比镇定,倒是庵罗辰先沉不住气,上前将桑奇一拳打晕。
“这老巫女满口胡言乱语,待找到地万转世,解除诅咒、重得天狼护佑还不就是片刻功夫。”庵罗辰将匕首递上,“父汗,事不宜迟……”
“吩咐你的事都办妥了?”
庵罗辰定定道:“父汗放心,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父汗一声令下。”
阿那瑰轻轻颔首,庵罗辰便命人将器皿准备好。还不等伊姿反应过来,匕首已然划开她的手心,庵罗辰捏紧她的手,任凭鲜血将器皿底部填满。
巫女们见此,皆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这时,庵罗辰的手下也纷纷掏出匕首,将巫女的手心齐齐划破,以器皿收集鲜血。在庵罗辰的指挥下,器皿中的鲜血依次被倒入盛放伊姿血液的容器中。无数鲜血交杂却互不汇融,大家皆屏气凝神关注器皿中的变化。
片刻后,没有一丝惊喜出现,阿那瑰见那器皿中鲜血各自为营,互不干扰,失落万分。
巫女们静默等候命运的裁决,却不料阿那瑰只朝庵罗辰示意一眼,庵罗辰的手下便依其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匕首划破了她们的喉部。
“桑奇妈妈!”
伊姿只见人群中鲜血喷溅,杀手们冷酷无情地收回匕首后,巫女们皆倒在血泊中。
任凭她如何哭嚎,没有人为之心生怜惜。庵罗辰很快命人将其捆绑,如对待奴隶般将她押回毡帐看守。
阿那瑰步出弥漫血腥味的毡帐,凉凉夜风吹得他心生落寞。
“父汗……”庵罗辰紧随其后,欲言又止。
“为什么……”阿那瑰沉声呢喃,“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努力,却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假若再这样下去,笼罩柔然的诅咒永不消散,郁久闾氏今后如何在草原立足?柔然子民又如何安居乐业?难道这一代又一代的人,注定要经受丧乱、颠沛流离?”
“父汗不必自责,地万总有一日会出现的。”庵罗辰劝慰道,“父汗为了柔然子民如此呕心沥血,相信天神终会感动,降下福祉。”
“但愿如此……”
阿那瑰远望夜空,只见天狼星仍旧明亮冷漠,不禁皱眉暗叹。
“对了,听叔父说,北归途中父汗受了伤?”
阿那瑰见长子如此关怀,心中倍感暖意,温声道:“唉,不过是被虫子咬了口,塔寒那竖子,还真是喜欢大题小做,不知又对你如何夸大其词了。”
见庵罗辰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神情,阿那瑰将指尖举到他眼下,任凭他细细查看。
“喏,就这么个小口,一日就愈合了。”阿那瑰道,“起先见那血迹暗红,还以为这蛾子有毒,便送去让巫医检查。巫医翻查记载许久,才得知不过是只喜食人血的蛾子,根本没毒。”
“那还真是神奇,从未听说过有蛾子会吸食人血的……”
阿那瑰回想片刻,才道:“巫医也是第一回见到,说是这种蛾子来自西域,胡商称其为‘血食飞虫’,偏是中原人替它起了个好名字,叫作‘碎叶金’,自此成为天下通称。那一日也没细看,只是将其捏死时才发现是鲜红色的。但巫医说,这蛾子应是身体通透,在日光烛火下飞行,如烫金碎屑,因此得名。想来那日应是吸食了我的鲜血,这才成了鲜红色。”
“原是如此,看来是前往洛阳从商的胡人不小心带来的,父汗这一回去洛阳,反倒招惹上它了。”庵罗辰笑道。
“也是奇怪,那日分明也没发觉它,不知怎么突然就出现在玉烟檀香灰中了。”阿那瑰细思,道,“巫医说这种蛾子喜香,想来应是那魏廷馈赠的玉烟檀中有遗留未清的虫卵,正巧被我拿来点燃,虫卵耐不住热,蛾子自然就破体而出了。幸亏发现得早,巫医说这虫卵若吸入体内,长出的蛾子便会寄宿于五脏六腑中,日日吸□□血,直到把人耗死为止。”
庵罗辰不由愤愤道:“这魏国人也真是,御用的檀香也能混入这等怪物,也不怕把自己害死!父汗,他们不会早就知道此事,成心要用这蛾子害您吧?”
“不至于如此,再说了,一颗虫卵就算吸入体内,能成什么大祸?”阿那瑰揶揄道,“若是他们真想害人,也得送来一堆虫卵吧?巫医可是说了,这蛾子可挑剔得很,一旦认准了血源,至死不再更改。”
庵罗辰闻言,突然道:“您是说,它们认血?”
“不错,食不改味,倒是十分独特。”
“父汗,或许它正是上天降下的福祉!”庵罗辰见阿那瑰神情疑惑,连忙解释道,“假若我们能够弄到许许多多这样的蛾子,最先用伊姿的血喂食它们,再将它们带到魏国境内……”
阿那瑰恍然大悟:“你是说,可以用它们来帮忙找地万转世?没错,伊姿之血与地万之血有凡人无法抹灭的神迹,这些蛾子定然能够认准这其中的关联……”
“碎叶金聚拢之处,便是地万转世之处。”庵罗辰自信满满道,“这样神奇的场面,不用多久就能传遍方圆百里,我们派出的人定然很快便能找到目标。”
阿那瑰欣然道:“确实是个好主意……庵罗辰,柔然存亡便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