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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三章】桦林云烟(1) ...

  •   细算下来,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梦见那片树林了。

      娄昭君本以为,搬到白道后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奇怪的梦,至少在长女高微降生之前,她都沉浸在夜长无梦的平静中。

      然而就在高微降生的前一夜,那片白桦林又出现在她梦中了。每一棵树干如覆霜雪,上面的裂痕犹如一只眼睛。千万只眼睛在看着她。

      她本能地走入林深之处,果然看见那棵高耸入云的白桦,并在这棵树上摸到了月亮。

      昭君还记得幼年时,祖父曾带她步入一片白桦林。记忆已经太过久远,按常理她本该记不清楚。八岁那年她突染大病,高烧不退,大夫都称药石无灵。绝望的母亲已经为她备好棺材,却没想到她却突然苏醒,神采奕奕地跟家人描摹自己的梦境。

      梦境里,她回到了祖父的白桦林,鬼使神差地走向这棵树,好像就是为她而准备的一般。昭君顺着这棵白桦一直往上爬,树干上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直到她登上树顶。就在她伸手触摸半空的云烟时,突然整个人从树顶摔下。落在地面时,尚存的意识告诉她,身体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了。

      她绝望地望向那棵白桦树,等待死亡到来。有个苍老的身影出现,拨开林中云雾来到她身侧,耐心地将她七零八碎的身躯拼回去。渐渐地,她醒了,恍如隔世。

      尽管她郑重其事,但没有一个人把这个梦当回事,就连一向与她心意相连的胞弟娄昭也只是说:“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你从来没有梦见过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事吗?”

      娄昭很肯定地告诉她:“从来没有。”

      此后,那片白桦林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她常常爬上树顶,想要看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可映入眼帘的,只是成片的白桦林。昭君总在回想那个林中走来的苍老身影,越来越认为,那就是自己逝去已久的祖父,尽管她早已忘记他的模样。

      白桦林在她的梦中总是宁静平和的,直到长子高澄出世的那天夜里。

      昭君不愿再去回想那个梦境,无论是诡谲的夜色,还是刺眼的鲜血,无一不透露出不祥的征兆。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预感兑现得那么快。

      异常平静的一天,年幼的高微在蹒跚学步,刚降生不久的高澄睡得正香。昭君还沉浸在这样安宁的气氛中,却不料有信使赶来,还没敲开门便急呼:“夫人,出事了!”

      待她火急火燎赶到道口时,围观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

      高欢正伏在牛车中,从背上至腿下,尽是开裂的伤痕。

      “到怀荒后,我跟贺六浑商量着,分头把书信送出去比较省事。他往西头来,我往东头去,约好送完便在镇口汇合。可我等在镇口好一会儿,还不见他人影,便倒回去找他,没想到他已经成这样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昭君从未意识到自己可以如此镇定。

      “当时还有些兵户守在一旁,我看他们不怀好意,也没敢多问,就把他赶快送回来了。”信使解释道,“不过有人告诉我,说是有饥民向怀荒镇将于景讨粮,没想到被于景羞辱了一番。贺六浑正好路过,就帮着说了两句话,结果于景恼羞成怒,叫人把他打了。”

      “于景?”昭君又问,“就是那个不久前被发配来六镇的?”

      “是啊,他兄长就是原来那个禁军统领于忠,后来不是被元叉取代了么?他不服气,想把元叉给弄下来,结果被元叉发现,直接贬到怀荒当镇将。刚来时还小心翼翼的,现在脾气可大了,动不动就说自己从前在洛阳怎么怎么,根本看不起我们六镇的人……夫人,现在该在怎么办?”

      昭君表情凝重:“白道的巫医不久前刚死,现在根本没人可以顶上。”

      “这可如何是好!”信使道,“要不我们上周围的武川、怀朔看看吧,或许那里能找到。”
      “也好,去武川吧,那里离得近,也有照应的人。”昭君二话不说跳上牛车,挥鞭启程,“孩子们就先拜托你了。”

      牛车飞驰在原野上,眼看就要看见武川的戍城,昭君连忙加鞭催急,突然看见一匹熟悉的马迎面奔来,急忙叫道:“阿珩——”

      马上的人连忙急拉缰绳,诧异道:“阿嫂,你怎么来了?”

      “先别说了,带我去见你阿娘他们。”

      “要去你自己去!”阿珩正欲鞭马,神色愤愤,“我再也不回去了!”
      “为什么?”

      “就因为我偷跑出次长城,叱奴昭那个武人居然要打我!”阿珩气道,“阿娘也帮他说话……反正,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

      “阿珩,别使小性子了!”昭君急道,“你阿干都快不行了!”

      阿珩惊叫一声,这才发现牛车后还有一个躺倒的人影。

      飒风的马蹄在原地踌躇打转,阿珩回望了眼身后的武川,只得道:“那我带你们去找巫医,但先说好了,我不回家的!”

      昭君一听有巫医,也不管她说什么都先应了下来。牛车跟在骏马飒风身后,兜兜转转,才走没多久,便见一座戍城出现在不远处,城门上的鹿角旗威风凛凛,城下正是成片的毡帐。
      不远处的河边有个少年在清洗陶罐,一见他们,便迎上前来。

      “怎么着?你居然还有胆子来鹿城戍?”少年嬉笑道,把手中的陶罐敲得乒乓响,“季春月宴上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怪罪你呢,你倒好,先把最不好惹的人给惹怒了。”

      “你妹妹不是常说你的医术武川独步吗?今日就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阿珩朝牛车上示意道,“把他治好,季春月宴上的事,我随你怎么处置。”

      如罗冲上前瞅了两眼,“啧,都快没气了吧?”

      “你到底会不会治?不会就别怪我以后砸了你的烂招牌!”

      “急什么急,我又没说不会。”如罗冲朝不远处的毡帐一指,“把人带到那里去,我就帮你‘死马当活马医’。”

      高欢被如罗冲叫来的人抬入毡帐后,昭君也随之进帐。

      只见帐内挂满巫铃,几只手鼓静静装饰在帐面上,扑面而来的是古怪的草药味。

      如罗冲在捣药之时,还不忘敲打手鼓,口中念念有词,如亘古传来的巫歌。

      昭君的回忆突然被触动了,似乎在很小的时候,祖父也有这么一只手鼓。每当她生病卧榻时,祖父便在身边敲响手鼓,唱起童谣哄她入睡。

      像被那刺鼻的药味迷了眼般,突然一股热流在眼眶中涌起。如罗冲的歌声越来越清晰,唱词伴随那墨绿的草泥覆上高欢的后背。昭君再也忍受不住了,突然冲出毡帐。

      阿珩早已不知所踪,她可以痛快让泪水流下。

      可正当她泣不成声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耳边:“为什么不愿接受上天的馈赠?”

      她抬起头时,惊愕地发现,根本不是她梦中的身影。眼前的人就如一棵垂暮的古树,辫发如细密的树须垂落至腰,身上的毛皮宽袍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他被自己的装扮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对遒劲的老鹿角张扬地装饰在头上。

      “为什么不愿接受上天的馈赠?”他又问了一遍。

      昭君以为眼前的老人神志不清,正欲转身离开,突然背后又传来一句:“是你吗,白桦树的主人?”

      “你怎么知道……”

      昭君不由惊愕,八岁以后,她从未跟其他人提过自己的梦境。

      “你幼年曾差点丧命于一场大病,不医而愈后,你总能听到有人在对你说话,但却看不到他的面容。”老人悠悠道,“你常常梦见一片白桦林,甚至曾攀上树顶,摔得七零八碎。有人救过你,把你的身体一块块拼回去,却始终拼不回去你的心。”

      “你究竟是谁?”昭君心中从未升起这样的恐惧,眼前那双浑浊的老眼似乎把她看透了。

      “我不是任何人,但我也有一面手鼓。”老人举起腰间佩戴的手鼓,轻轻敲响,昭君顿时感觉头昏脑涨,身体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想要破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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