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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二章】柔然来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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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寺位于城南,乃宣武帝元恪于景明年中所立,因以为名。
每年四月八日为佛诞日,七日洛阳众寺佛像皆需前来景明寺停放,次日再于此地依次出发,由众人哄抬经宣阳门至阊阖宫前,受当今皇帝撒花致礼。
在永宁寺建成以前,景明寺才是洛阳众寺之首,一直被冠以“皇家浮图”的称号。前望嵩山,后倚帝城,青林绿水,堂光观盛。寺内有佛殿僧房千余间,浮道相通,如步行云,居其间而纵外有四时变换,而内无寒暑之忧。
宣武帝元恪生前信奉佛法,常微服出宫,于此寺参拜祈福。
此日寺中的佛池内藕花初绽,时有白鹭轻掠绿水,一派宁静和美。元叉仅带几名随从前来,正闻午钟悠响,老僧静坐佛前,旁若无人。殿内香烟似雾,金铎风摇,自成梵乐法音。
寺内住持看上去年纪不算太老,却偏偏自称“老衲”。听闻他们想进献檀香,连声致谢。
元叉环顾四周,只见金花映日,处处妆饰华丽,不由感慨元恪真肯为佛寺花钱。
“住持,这寺中檀香平日都是靠什么来的?”
住持忙道:“少许通过香火钱购自西域,多的还是靠王公贵人进献,至于他们从哪儿购置的,老衲也说不清楚,有的来自天竺,有的来自西域,还有的是中原自产。”
“这样……”元叉悠悠道,“你说的王公贵人,除了皇室中人,还有什么人?”
“这可就多了。什么羽林虎贲幢将,什么外戚驸马……噢,像长秋卿刘公公,从前是常来进献,只是近些日子少来得多,想必是被事务缠身了……”
“刘公公?”元叉轻哼一声,“他自己建的长秋寺还不够进献,偏要上这头来?”
“大将军此言差矣,景明寺乃万寺之首,这里的佛像也是最为灵验的,在这里进奉一炷香,比其他地方进奉十炷香都要灵验。”
元叉笑道:“真有这么灵验?那本将军还真想试试。”
“不知大将军想进献多少?”住持眯眼笑问。
“本将军从前也没亲自办过这事,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了主意。”元叉道,“本将军也不是怕多花几个钱,就是怕少花钱。你说,要是懵头懵脑进献出去,结果比人家的还差得远,让佛祖看了,倒觉得本将军一点诚意都没有,非但不赐福反而还降罪,那可多不划算……”
“哈,这有何难?”住持道,“进献檀香的人都有记录,老衲记得众人都不下百斤吧。”
“百斤?那还好。”元叉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过本将军不在乎别人。听说清河王曾经也在此进献过檀香……你也知道,本将军跟他向来不和,总不能在这件事上输了他一截吧?”
住持连声应和:“明白,明白……只是清河王进献的日子已经久远,老衲实在是记不清了。要不,大将军随老衲入后房,取账目细看便知。”
“那还等什么?”元叉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转头冲随从道,“你们在此等候就好。”
二人转入禅房后院,只见道边松竹兰芷,流香吐馥,令人赏心悦目。
住持在房中取出珍藏的账目,元叉迫不及待地展开,一条条查看。直到第三卷账目展开,才在快顶头处发现元怿的名字。上头记载的时间,正是延昌二年的九月。
“瞧,清河王进献的正好一百二十斤,都是西域上好的玉烟檀。用这种檀木做的香火,燃烧时烟如白玉凝霜,闻之沁人心脾,有宁神养气之奇效。”住持道,“但这檀木光是原料就堪比黄金,更别说还要经过胡商的长途运送,到了洛阳,这价格还得翻上十倍。其实天竺檀也与这差不了多远,价格可低多了。所以这玉烟檀很少人会进献,多半都选择天竺檀。”
元叉不禁诧异:“你说这元怿,平日见他对佛事也没怎么上心,怎么就舍得花这个钱?”
“大将军您这就不知了。先帝生前一出宫就来本寺祈福,有日头疼得厉害,老住持便寻了间禅房让他休憩。待他醒来后,问起这香,说是休息时闻到此香,觉得头疼缓解了不少。老住持便备了些玉烟檀香,随御驾一同送入宫去,此后便成定制。”住持道,“后来许多人私下听说此事,也争相求购,奈何此木百年成一,本就数量有限,价格飙升,自然买得起的人也就少了。”
元叉又往下读了几条:“确实,此后能买得起拿来进献的,也不过些王公贵胄。”
延昌二年十一月,任城王元澄进献玉烟檀百斤。
延昌三年二月,长秋卿刘腾进献玉烟檀百一十斤。
延昌三年五月,清河王元怿进献玉烟檀百斤。
延昌三年六月,侍中于忠进献玉烟檀八十斤。
延昌三年七月,高阳王元雍进献玉烟檀百五十斤。
……
一直到延昌三年十一月,高阳王进献百斤玉烟檀的记录后,元叉再往下查阅,已经看不到元怿等人的记录了。甚至在熙平元年后,除了五月有个洛阳富商再度进献过玉烟檀,此后佛寺再无玉烟檀的进献记录。
“照这样看,元怿他们是听说先帝喜好此香,这才通过景明寺入贡。”元叉细思片刻,皱眉道,“元怿、元澄、于忠这么做倒是合理,本来他们就不主张张扬佛事。只是刘腾、元雍这二人,本来就是谄媚之途,有这路子讨好先帝,怎么会舍得这样低调?花的钱没人知道,这可真不像刘腾……”
住持还在讪笑:“元将军……这……”
元叉见他一副谄笑,心知定是问他进献檀木之事,便道:“放心,本将军一言九鼎,就照清河王的量进献。只是购置这玉烟檀,总要有点路子,你帮本将军打听打听,哪个胡商在做这生意。”
“老衲明白。”
“对了,别把本将军来的事说出去。”元叉临到门前叮嘱道,“本将军也想做点不留名的好事。你要是嘴严实,下回再登门,香火钱肯定不会少的。”
住持殷勤将元叉等人送到门前,见他们一行人远去,这才放心回身。
“你们说,于忠连个儿子都没空养,哪来这般心思管这些?”元叉不解地问随从,见他们也面面相觑,又道,“再说了,他虽是外戚,但于家也不见得有如此巨资让他挥霍。小小侍中,这些进献的香火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属下也觉得稀奇,难不成他为了做佛事,还四处借钱?”
元叉道:“不可能。我们如今走了几处寺庙了?”
“从永宁寺始,到景明寺为止,应该也不下十七处了。”
“其他佛事的住持都一问三不知,唯有景明寺还有点东西。”元叉道,“走,再去附近的大统寺打探打探,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等等。”
随从见元叉突然压低声音,也警惕起来,轻声问:“将军,怎么了?”
“被人跟了一路都没察觉,你们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吃的!”元叉低声道,“前方分头走,把人给我逮住。”
一行人按元叉的话,与巷道处分头而去,实则暗中躲藏。那人追到之时,趁其还在纠结该往那条路走时,一行人突然蜂拥而出,将其擒获。元叉正欲询问,却发现其早已咬舌自尽。
掀开那层斗篷,元叉惊讶地发现,此人竟是景明寺的扫地小僧。
“小秃驴跟着我们作甚?”随从惊异道,“还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一定有鬼。”
元叉略作思索,突然命令道:“把他的裤子扒下!”
随从将信将疑地照做。元叉见其伪装剥落,冷笑道:“什么小秃驴,原来是个阉竖!”
“这就奇怪了,看他的举止模样,与比丘沙门无异,让人根本无从分辨……”
“这有什么奇怪的,要伪装定是下了功夫的。看样子,肯定是刘腾的耳目。”元叉指挥道,“手脚麻利点,把这阉竖的尸体埋了,别让人发现。”
见随从利落地将那尸体用斗篷包裹好,元叉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破落的小巷中,只有几座荒废许久的茅屋,看上去就算就地掩埋,也不会有人发现。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元叉生怕有路人途径,便领着随从抄小道离去。
“郦中丞,”伏在草垛中的人见元叉远去,这才抬起头,“看样子,元叉和刘腾已经互起猜疑了。”
御史中丞郦道元此时一身便服,抖抖身上的草絮,“小人同而不和,狗咬狗是迟早的事。”
“也不知元叉今日哪来这么好的脚劲,跑东跑西,可把属下累得够呛。”
“也不知这佛寺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元叉这样费心……”郦道元沉声细思,“只要我们足够耐心,狐狸总有一日会露出尾巴。到时候,就离他们落网的日子不远了……清河王殿下的英灵,也会因此安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