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主少国疑》沈水静澜

37、【第十一章】季春月宴（2）

　　反正也不太可能摸到那只手，阿珩决定照如罗冲的话去做。

　　她朝火光的方向慢慢走去，有手影、人影从眼前闪过。

　　穿过一个个人影，躲过一只只伸来的手，总算绕过火光，她便笔直地朝正前方走去。眼前又陷入一片昏黑，捕捉不到一丝光亮，她有些慌了，伸直了双手也摸不到前方的人，只得把脚步放慢，小心翼翼地去试探。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股清苦的药味传来，她循味摸去，果然触碰到了一个人的手臂。
　　阿珩嗅了嗅，应该是这药味了，便朝那人的手探去。摸到那只手的时候，那手微微一挣，阿珩压低声音提醒道：“别动，是我。”

　　那只手变得安分起来，下一刻竟反将她的手握住。

　　阿珩有些惊异，发现只比她高半个头的如罗冲竟然有这么大的手型。

　　阿珩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侧，看起来活泼的如罗冲此时竟十分安静，连呼吸声都轻微了许多。黑暗中，不时传来脚步声，不时又有一只手摸来，她轻轻推开，也有人声从四周传来。

　　“哪个傻子踩到我！”

　　“你才傻子！”

　　“哎呦！谁啊，脚伸这么长，差点把老子绊摔了！”

　　“淫贼！乱摸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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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处似乎都很热闹，只有她身处的这一方狭小空间沉静得很。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虎高声询问：“都摸到人了没？”

　　只等响应声纷纷落地，便听李虎发下指令：“行了！拆布条！”

　　“我先帮你拆。”阿珩轻声对身旁人道，“你转过身来。”

　　那人似乎蹲下些许，阿珩一伸手便将布条解了下来。

　　微微火光透过眼前的布条，似乎能看清一点人的轮廓。

　　只见眼前的人站起身来，似乎比如罗冲高了不止一点，阿珩的心猛然“咯噔”一下：坏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了，大不了之后向如罗冲道个歉。

　　阿珩这样想着，还未转身，那人的手便朝她伸来，轻轻解开布条的结。

　　布条落下那一刹那，好像黑夜瞬间落幕，火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阿珩揉了揉眼睛，慢慢睁开眼皮，眼前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竹叶眉下是一双澄澈的眼睛，倒映出火光，同时也倒映出她的身影来。

　　她明知道不该这样盯着一个人，但就是一时挪不开眼。

　　“幸好我没推开这只手。”独孤如愿仍是那样微笑着，声音比风还轻柔。

　　阿珩顿觉双颊滚烫，故作镇定地别开脸，耳边传来如罗冲的哀怨声：“怎么又是你啊……”
　　另一头的李虎正对梁绮嘻嘻傻笑，梁绮只瞄了一眼刚解下的布条，便朝他头上愤愤扔去：“臭流氓，你分明是故意的！为什么只有你的布条破了个洞？！”

　　李虎故作不解：“我也不知道啊，唉，都怪萨保，这小鬼头连披风破了也不懂补一补……”

　　宇文护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

　　若不是独孤如愿先开口，阿珩也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的尴尬。

　　“平日你不是最爱玩闹么？一会儿有什么好玩的，就多靠你了，我不是很擅长。”

　　“不擅长？你以前没玩过么？”

　　独孤如愿微微一笑：“我就参加过两次集会，这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三四年前的事。”

　　“不会吧？”

　　“有什么奇怪的，黑獭连一次也不愿意来呢。”独孤如愿道，“上一次来，也是阿虎出了这么个主意。结果他拆下布条时看到自己拉的人是我，气得把布条扔到地上跺了七八脚。”

　　阿珩闭眼都能想象出李虎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

　　“打簇，打簇！还有谁来？”

　　阿珩一听“打簇”，兴高采烈地拽着独孤如愿的手臂就往声音的方向去。

　　“我们去玩打簇吧！”阿珩提议道，见独孤如愿似是迟疑，忙道，“走吧走吧，相信我，不会让你输的！”

　　李虎招手一喊，便有许多人朝他围了过去。

　　“我小时候最爱玩这游戏了。每次跟阿干比试，他猜的都没有我准……其实后来我也知道，他总是让着我，明明东西在右手，我一说‘左手’，他便悄悄地换到左手去。”

　　独孤如愿笑了笑：“我可不会像他那样让着你的。”

　　“我才不要你让！”阿珩信心满满，“我一定能赢的。”

　　游戏早已开始了，李虎拉上梁绮第一个跳出来，即便不想参加的人也忍不住凑过来瞅几眼。梁绮将李虎的匕首鞘藏在皮靴里，站起身后又故意拧了拧袖口。

　　李虎一睁眼，一看梁绮袖口凌乱，直接大喊：“右手袖子！”

　　“再猜！”梁绮得意地翻了翻袖口，空无一物。

　　李虎捏着下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李虎伸出手指了指梁绮胸前，憋出一句：“这底下……”

　　话刚出口，李虎的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梁绮破口大骂：“下流！”

　　李虎倒也不生气，摸了摸脸：“啧啧，欲盖弥彰，分明是被我说中了。”

　　“猜错了！”梁绮气冲冲道，“再说了，你还没猜出我偷了你什么东西！”

　　“肯定就藏在这儿！”李虎不依不饶，“什么东西？还能有什么东西？”

　　众人竖起耳朵一听，却见李虎突然捂住胸口：“当然是我的心啦，阿绮！”

　　梁绮又羞又恼，举起手恨不得给他几巴掌，却怎么也没落下去。正当此时，却见李虎一弯腰，从她的皮靴内抽出匕首鞘，在手中把玩几下，得意地说：“匕首鞘藏在靴子里。这下我没猜错吧？”

　　“你！”梁绮恍然大悟，“好啊你个臭流氓，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你分明是来消遣我的！”

　　人群里忍不住响起阵阵笑声，独孤如愿就被李虎一把拉到人前。

　　“今儿个我定要看看独孤郎出出糗！”李虎一跺脚，“你们不懂，上一回他可把我气惨了！想小爷我，平日只要摸摸手就能辨出是不是姑娘。这倒好，上一回好不容易摸到个细皮嫩肉的，心里可得意了。谁曾想布条一解开，竟是他！独孤郎，你说你的手长这么嫩作甚？害我一个晚上对着你一个大男人，心里不知道多憋屈！”

　　周围的人闻言，笑得前仰后翻。

　　独孤如愿笑了笑，不发一言。

　　李虎嘿嘿一笑：“小爷我可是很记仇的……阿珩，闭眼闭眼！不准偷看！”

　　阿珩老老实实闭上眼，直到李虎叫她，这才慢慢打开眼帘。周围一切如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独孤如愿身上。独孤如愿平静地站在她面前，像是从未受到惊动一般。

　　“我的骨簪！”

　　“不错啊，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李虎点点头。

　　独孤如愿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旁人能从一群人中一眼将他挑出来，除了因为一张俊美的脸，便是因为他的穿着实在与旁人格格不入。衣襟袖口向来被理得整洁平齐，哪怕天气再怎么炎热，他也不会松懈分毫，颇有君子端方之态。要想从这么一个人的衣着上发现破绽，简直比登天还难。

　　阿珩观察了半晌，也没有一点头绪。李虎不时的催促声更让她有些乱了阵脚。

　　“在……在革带下？”

　　独孤如愿摇摇头。阿珩的目光总是扑闪，众目睽睽之下还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那就……就应该在靴子里吧……”

　　她想起方才梁绮的举动，硬着头皮说出口，谁知独孤如愿还是摇摇头。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虎忍不住搓搓手，眼里尽是激动。阿珩慌乱起来，却见独孤如愿仍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她拍了拍有些迷糊的脑子，突然见独孤如愿的右手微动，立马喊道：“右手袖口！一定是右手袖口！”

　　独孤如愿似是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阿珩便一步上前，朝他的右臂摸去。

　　哪知她刚轻触他的右臂，独孤如愿便倒吸了口凉气，本能地缩回手臂。

　　“怎么回事？”

　　李虎一看不对，正欲上前查看，却被独孤如愿挥手制止。

　　“小伤，没事。”

　　独孤如愿勉强挤出微笑，从左手袖口抽出骨簪，轻轻地插到阿珩的发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伤了。”阿珩惊愕，这才明白那股药草味为什么会出现在独孤如愿的身上，“要不解开袖子看看，万一伤口裂开……”

　　独孤如愿摆手制止：“不必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李虎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阿珩，你可是三次都没猜中啊！哈哈哈，输了吧！”

　　阿珩轻哼一声：“愿赌服输。”

　　“啧，本来想好好折腾独孤郎一番，谁知他有伤在身，这就为难我了。”李虎故作为难，“罚是当然要罚的，你说怎么办才好？我可是很记仇的，上次是谁趁我午睡时把虫子放进我衣领的？告诉你，今晚你和他谁也跑不掉！”

　　“你尽管罚，我还会怕你不成？”阿珩瞪了他一眼，“独孤郎的，我也替他担下了！”

　　“呦，这么硬气啊！行啊，要不这样……我让独孤郎亲你一口，怎么样？”
　　李虎见她脸色大变，心里畅快得很，张罗周围的人一起起哄：“亲一口，亲一口！”
　　阿珩僵直地站在原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正当她手脚僵硬动弹不得之时，独孤如愿已经走到她面前，像是月光一般轻悄悄地靠近。阿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月光如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额头上，正轻轻融化成一小点春水，冰冰凉凉的，却是世间最难见的温柔。

　　只听耳畔传来欢呼声，阿珩这才胆怯地抬起目光，正好望进那双澄澈温润的眼眸里。

　　“直娘贼！独孤郎，你怎么不懂找个好地方再下口！”李虎恨铁不成钢，“苍天啊，我从没见过头脑这么不开窍的男人！”

　　四周欢笑不止，阿珩只觉得心差一点撞出胸口，半晌没有晃过神来。

　　原野上的夜风将篝火吹得烈烈，广袤的大地上有一弯清亮的弦月。围坐在篝火旁的青年男女们肩挨肩，肘挨肘，火光映照在每一张灿烂的笑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