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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十一章】季春月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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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撑犁天神季春月明之夜诞生于饶乐水畔,因此每年这个时候,青年男女集会水畔,庆祝天神诞辰,以求当年水草丰茂、畜产丰盛及人丁兴旺。但这鲜卑旧俗不合中原礼法,随着鲜卑南迁而逐渐消没。如今也只在被人视为“蛮荒之地”的边镇还残留些许。
清湛的河流满载一川夜色,倒映出河畔充满活力的人影来。篝火畔的少男少女三五成群,或欢笑谈乐,或比试臂力,或追逐打闹,或静立观望。
梁绮一早便等在水畔,见阿珩姗姗来迟,不由急道:“快,去晚了就只能挨在角落了!”
“抱歉,阿绮。”阿珩解释道,“午后我放绒绒玩,没想到它迟迟未归,我怕它出事,只好出门找了一圈,好不容易在山脚下发现它。”
“那它没事吧?”
“没事,就是满嘴鲜血,阿耶说它定是自己猎捕了什么动物。不过说来也怪,它一直守在一方岩石旁不肯走,害我废了好大功夫才把它拉回来。”
“什么岩石?”梁绮打趣道,“不会是像烧羊般的岩石吧?”
“才不是,就是阴山脚下很普通的一块岩石,只是上面有些奇奇怪怪的纹样,应该是有人刻上去的。”阿珩想了想,“看上去有人、有马,还有毡帐。”
“那肯定是哪个无聊的人刻画的。不说这些了,你看人都来了。”梁绮正要那她过去,突然道,“等等,你的头发太乱了,我先帮你理理。”
阿珩难为情地说:“回家后我看月亮都升起来了,没时间打理下就匆匆赶来……”
梁绮将她拉到无人的河畔,对着水中倒影,打理起她的头发。
“这是什么?”梁绮从她发上拔下一根骨簪,上面刻画的狼头栩栩如生。
“这是我阿干亲手做的,天下只此一支!”
“那我就用它帮你挽个汉人女子的发髻吧。”梁绮喃喃道,“你阿干对你可真好,不像我兄长,天天只晓得与我斗嘴,连我的生辰都记不清,年年还要我提醒他……”
“那你记得清他的生辰么?我可很少听你提起他。”
梁绮轻哼一声:“他都不记得我的,凭什么要我惦记着他的。哼,我从来不给他过生辰!”
“那也难怪你兄长不记挂你咯,”阿珩道,“你们兄妹就是一个脾气,谁也不肯先让步。你要是能够放得下脸面,先对他好一点,他才会回报你啊。”
“这……真有用吗?”
“那当然,每次阿干送我礼物,我都会也回送一个礼物。不需要太贵重,礼轻情意重嘛。”阿珩打量着水中倒影,见梁绮帮她早已挽好发髻,正若有所思,又道,“给你举个例子,我收到这支骨簪后,就回送了他一枚草花结,虽然很简陋,但也算一片心意嘛。”
梁绮恍然大悟:“噢,怪不得你前些日子老缠着敬容姊姊教你编草花,原来是为了这个!”
“嘻嘻嘻,有一回我看见敬容姊姊的胡笳上系了枚草花结,想着这东西系在我阿干的匕首上也会好看的,于是向她讨教了下。”阿珩朝远处张望了会,问,“对了,怎么不见敬容姊姊?前些日子看她在裁剪衣料,我还以为是专门为赴宴准备的。”
“傻瓜,她来做什么?”梁绮挽起她的手朝人多的地方走去,“她都已经许嫁了,来这里不是太格格不入了么?”
“她许嫁了?”阿珩心中一紧,表面还故作云淡风轻,“是和独孤部联姻的么?”
“你看独孤如愿被他父母管成那样,连下河游水都被认为有失体统。敬容姊姊若是嫁过去,肯定被管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宇文将军哪舍得让她去遭这种罪?”梁绮见她若有所思,忙道,“不要瞎猜了,是怀朔豪族贺兰部的人,可能再些日子就要过去了……”
“阿珩,阿绮——”
在几簇围坐的人群中寻找落脚的位置时,正巧看见如罗凌在向她们招手。
见她们走来,如罗凌立马腾出身边的两个空位。
“你们可来了,”如罗凌激动道,“方才我一个人坐在这儿,无趣得很。”
“奇了,你兄长居然没跟你一块儿来。”梁绮悠悠道。
“他一早便跟着如愿哥哥他们出门狩猎了,到现在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阿珩不禁笑道:“你兄长每回骑射都脱靶,独孤郎也不怕被他伤到?”
“他骑射的功夫是不好,”如罗凌似乎有些恼了,一本正经地帮兄长解释,“人各有所长,论起制药的功夫,恐怕武川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阿珩讪笑道:“我也就随口开个玩笑,他们关系那样好,怎么会伤到彼此呢?说起来他们还真是情同手足,起初听独孤郎叫他‘冲弟’,我还以为他不是独孤长老的独子呢。”
围坐在篝火旁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先前只顾聊天的人也忍不住引颈张望。只见另一头的人群中分开一条小道,有几人陆陆续续地挤到前面,还未看清人脸,李虎熟悉的爽朗笑声便已传来。
“姑娘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小爷我来了!”
“这个该死的臭流氓!”梁绮愤愤不平道,“看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只待梁绮一走,如罗凌才趁机凑近她道:“其实如愿哥哥不是独孤长老的独子……”
阿珩面露微愕,只听她轻声道:“他曾经有两个兄长,还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妹妹。”
“那、那现在怎么……?”
“死了。”
阿珩还想再问,却见如罗凌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将话咽回喉中。
夜风将篝火吹向半空,火苗如猎猎残旗,阿珩望得出了神。
那头的李虎收了气焰,忙伸手去拦怒气冲天的梁绮。任凭他怎么“阿绮”、“阿绮”地唤,梁绮也不理会,只是鼓气地左闪右避。李虎只得也跟着左蹦右跳地拦,满脸堆笑,却冷不防挨了梁绮狠狠一脚踩,疼得大叫:“梁绮,再用力踩,你日后就只能嫁个瘸子!”
梁绮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恼。
后头看热闹的赵贵、杨忠纷纷笑而不语,倒是他们身边如罗冲又蹦又跳地朝喊道:“踩啊,尽管踩,没事!踩瘸了就不嫁了,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你——”李虎咬牙切齿,“行啊,我要是没了媳妇儿,就把你妹妹抢来,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
如罗凌羞红了脸,扑到阿珩肩头嗔怪,“羞死人了,阿珩,你听听他们都在胡说什么!”
“呦,威胁我?”如罗冲不紧不慢道,“你要敢抓我妹妹,到时候可不只我一个人收拾你,独孤郎也……”
“冲弟!”
正当两人唇枪舌战之时,人群中又走出一人。独孤如愿姗姗来迟,在场的人瞬间没了看好戏的兴致,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先放你一马!”如罗冲做了个鬼脸,忙追上独孤如愿的脚步。
李虎哼道:“切,好男不跟女斗,我才懒得跟你动手。”
此时众人已经纷纷席地坐下,正在七嘴八舌的商讨该如何度过今夜的集会。有说要循往年惯例,各人先自寻友伴,再比试玩乐;有说要先一起祝酒推盏,喝得酣畅之时再弹唱高歌也不迟;有的刚开口说要轮流挑选友伴就被另一头嘘声顶了回去:
“这可不成!轮流该按什么次序?怎么都算不得公平!”
“那便不轮流了,先到先得!”
“不成!要是三五人都选了同一人,那该如何是好!”
这话刚一落地,不少人便偷偷朝独孤如愿瞥了一眼。
李虎跳出身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挑自然要挑,只不过得有个公平又周全的法子……”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公平又周全?”
李虎从袖中掏出一块全黑的长布条,朝众人挥了挥:“幸好我早有准备。”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时,宇文护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将一个布囊扔到李虎跟前。
李虎蹲下身,在布囊中拨了几下,道:“这里头全是黑布条,一会儿我们都用它把眼睛蒙上,摸到谁便是谁。不乐意就把手甩开,乐意就握紧手站着别动。等大伙儿都摸到人了,便互相拆开对方的布条,如何?”
众人一听,纷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虎得意地冲还在喘气的宇文护抱了抱拳:“为了大伙儿的人生幸福,萨保做出了极大贡献,多谢啦,哈哈哈。”
宇文护哭笑不得:“我的披风……”
“一个一个领,不着急……”李虎撕下一根布条便朝来人递去。
阿珩正打算跟在如罗凌身后,突然有手拉了她一把。
她一回头,只见如罗冲满脸讪笑:“阿珩,那个……能不能帮个忙?”
阿珩迟疑地点点头,不明所以。
“一会儿啊,选我选我选我!”如罗冲拼命地指着自己,又双手合十哀求道,“拜托了拜托了!我也不懂撞了什么邪,第一年抽竹签,抽到我妹妹,第二年再抽,又是她!上天哪,我真
的不想再跟我妹妹凑一起了!”
阿珩嘴角抽了抽:“你们也太……兄妹连心了吧……”
“你答应了!”如罗冲也不等她点头,立马掏出腰间锦囊朝她鼻畔凑去,“一会儿我就站在原地,你看,我就在正前方,你绕过火光直走就能摸到我!噢,你闻闻这个,记得药味!”
阿珩天生怕药的苦味,就连平时喝药都要阿娘准备蜜饯来甜口,只随意闻了一下便别过脸去,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黑色布条蒙上双眼,眼前一切都暗沉了下来,唯有靠隐隐透过布条的火光暂且判断方向。阿珩听见李虎喊了声“开始”,便听到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她怔在原地许久,有手摸到她,她也轻轻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