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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九章】总角言笑(1) ...

  •   今日清早正好轮到李天赐将军教习骑射,他的训练向来繁累。独孤如愿虽说常得他赞赏,但越是如此盯得越紧,累得他浑身酸疼。

      从武场归来后,独孤如愿还不等休息片刻,便匆匆抱琴赶到宇文部。他的母亲费连夫人日日坐镇私学,教导武川镇将子弟汉学。虽说他只是给母亲打个下手,但若他迟到半刻,不论何种原因,费连夫人一定会当场训责。

      幸好到宇文部时,铜钟还静静地挂在树上。

      独孤如愿暗松口气,正准备朝私学毡帐走去,突然听到铜钟被敲了一响。他惊得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头戴面胄的小孩正在树下,边跳边用手中剑鞘去够那口铜钟。

      “咦,独孤郎!”那小孩看见他,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原来你真的在这儿!”

      独孤如愿仔细辨别身形,只从声音大致可听出是个女孩。

      “怎么?说好别忘了我的,你怎么……”小孩微怔,立马取下脸上的面胄,“噢,我忘了还有面胄呢……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吧?”

      独孤如愿笑道:“原来是你啊,小狼女。”

      “说好了宇文部再见的,怎么样,我很守承诺吧!”

      “确实有叱奴将军一诺千金的风范。”独孤如愿道,“不过,这里守备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那有什么难的?”阿珩得意地一拍面胄,“阿耶把我带进来后就走了,我就借了他的面胄一用,也不知怎么绕到这里来了。对了,这里怎么有口钟啊?”

      “用来提醒镇将子弟集合的,看到那座毡帐没?那是镇将子弟的私学。”

      阿珩顺他所指之处望去,“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独孤如愿笑道,“教习先生是我母亲,不过她眼神不太好,经常认错人。”

      “那好,我就看一眼!”阿珩正欲跑去,突然反应过来,“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被人发现。要不然,阿耶知道我趁他不在时到处乱跑,肯定又要把我吊起来打。”

      独孤如愿脸色渐变:“你……阿耶会打你?”

      “可不是嘛,他经常打得我皮开肉绽的。”阿珩装作可怜楚楚的样子,本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独孤如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笑开,“你不会真信了吧?我逗你玩的呢,阿耶他对我可好了,连骂我都不舍得,哪舍得打我……”

      独孤如愿半晌才勉强微笑:“那就好。母亲还等着我呢,先走一步。”

      阿珩与他匆匆告别,想起方才独孤如愿异样的表情,总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刚将面胄戴起,便见一位行步端庄的女人正朝树下走来。

      铜钟在女人的敲击下,发出清亮悠扬的声响,顽皮的孩子纷纷从各个营帐处跑来,如蜂拥般冲进私学毡帐。

      “钟鸣已起,学子归营。”女人将她仍站在原地,不由眯眼打量,“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懂这里的规矩?”

      不等阿珩开口解释,便被她直接拽进了私学内。

      毡帐里摆设十余张案几,上有书卷笔墨砚台,孩子们都已坐定归位,只等教习先生赶来。独孤如愿显然是帐中年龄最大的镇将子弟,他的案几摆在最前方里侧,那张古朴的七弦琴静静躺在其上。

      一进帐,那个端庄的女人便将她放开。阿珩趁众人只顾埋头翻书时,钻到角落,正巧里头还有一张案几没有人在。

      “奴奴,上次借你的笔还没还我呢。”坐她前头的女孩转过身来,一脸惊诧,“直娘贼,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大热天戴什么面胄啊,该不会是眼眶又被阿虎打肿了吧?”

      阿珩也不敢出声,只是讪讪地点头,装作那位没来的奴奴,开始翻找那支笔。

      “看来你的眼睛真被打肿了,”女孩很快挑出那支笔,“喏,不就是这支么?”

      待女孩转回头去,阿珩这才暗松一口气。只见那位端庄的女人坐在最前方外侧的案几旁,而最中央的案几则被另一位年轻女子占据。阿珩很快猜出那位端庄女人正是独孤如愿的母亲,但却怎么也猜不出年轻女子的身份。

      “夫人,敬容献丑了。”年轻女子朝正襟危坐的费连夫人屈身行礼,这才跪坐在案几前,翻开书页,“昨日我们讲到孝景十三王,今日讲授的是汉书中的名篇李广传。汉将李广乃陇西成纪人士……”

      年轻女子温柔地讲述,阿珩却有些坐不住了,趁机环顾四周,很快发现宇文泰的身影。他坐在靠窗的案几前,聚精会神地翻看书页,一面用毛笔在字句间圈点。

      可坐在他前头的男孩却没闲住,趁费连夫人闭目聆听之际,疾手飞来一颗纸团,正巧砸在阿珩的头上。阿珩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潦草写道:阿绮,这可是我的老祖宗。

      阿珩见那男孩拼命使眼色,示意她交给前头的女孩,便依样将纸团飞了过去,没想到用力过猛,竟砸在了费连夫人的脸上。

      “停!”费连夫人突然呵斥,年轻女子见其面有怒色,连忙停止讲授。

      “这是谁做的好事?”

      毡帐中鸦雀无声,只有费连夫人的怒声置地铿锵。

      “梁绮,你说说,究竟是谁?”

      前头端坐的女孩战战兢兢回道:“回夫人,我不知此事……”

      “你不知情?这上头写的可是你的名字。”

      听闻费连夫人的质问,梁绮下意识地瞥了那男孩一眼,见其一副绝望的样子扶额长叹,立马明白的事由,支吾道:“夫人,真不是我……我在听敬容姊姊说故事,不信,您看我的书卷,上头都有标注……”

      “是吗?”费连夫人似乎看出了异样,“李虎,你认为李广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头的男孩蓦地支起身板,支吾道:“李广……李广是……是个神箭手。”

      “嗯,”费连夫人悠悠点了头,“还有呢?”

      “他他他……他也是陇西人士。”见费连夫人仍是一脸不满,李虎抓耳挠腮,突然眼前一亮,“他跟您一样眼神不太好!”

      “阿虎!”名叫敬容的年轻女子斥道,“怎么跟夫人说话的?”

      “算了敬容,”费连夫人道,“最迟到下月中旬前,他和梁绮必须一人抄一遍汉书。”

      “夫人!”李虎急道,“这纸团是我写的,阿绮根本不知道,是奴奴那小子把它丢到您的脸上的!”

      “是吗,奴奴?”

      费连夫人的声音幽幽传来,阿珩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奴奴的位置上。

      “我……”

      阿珩连忙向独孤如愿使眼色求救,谁知费连夫人又开口问:“你说说,李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奴奴,回答夫人要恭敬,你怎么还戴着面胄?”敬容轻声提醒道。

      众人目光纷纷集中在她身上,看得阿珩好不自在,只得道:“夫人,我方才被毒蜂咬了,现在满脸都是包……”

      费连夫人微笑问:“嗓子也被咬了么?”

      “是啊是啊,”阿珩如抓住救命稻草,“哎呀,一说话就疼!”

      听闻此话,几个孩子都捂嘴偷笑起来。

      “那你先休息片刻,”费连夫人深吸一口气,继续保持微笑,“黑獭,你不帮帮你的好兄弟奴奴么?”

      “是。”宇文泰恭声回道,“诚如阿虎所言,李广确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神箭手,但泰以为,虽说他英勇善战、爱兵如子,但却不是个称职的将领。”

      “何以见得?”费连夫人欣然发问。

      “司马史公记曰:‘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宇文泰读出书卷所言,道,“李广将军虽有百发百中的射箭技艺,但在行军途中,却因过于倚仗自己的绝技,为追击射雕者而丢下自己的部众,使大军在外独行一夜。失去将领的大军即群龙无首,就算装备再如何精良、作战再如何骁勇,也会盲目如无头苍蝇,沦为敌人打击的靶子。倘若当夜匈奴突袭,李广的部众都将惨遭屠戮。一名优秀的将领虽有个人绝技,但不该失去对部众的统领意识。”

      费连夫人不禁连连点头,“所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吾今顿悟矣。”

      “可我觉得李广将军挺好的……”阿珩忍不住插话,正好撞上费连夫人的目光。

      “既然你的嗓子好得差不多了,那不妨说说高见,”费连夫人笑道,“我洗耳恭听。”

      阿珩见为时已晚,只得战战兢兢回:“我只是觉得,人无完人,一时的犯错并不能抹杀李广是位优秀将领的事实。夫人,他既有射箭绝技,又能骁勇善战,更难得的是,李广是位爱兵如子的将军。缺水断粮之时,士兵不得尽饮则不饮,不得尽食则不食。若是能在这样一位将军的麾下效力,我也愿意为他浴血奋战。”

      费连夫人若有所思,“倘若这场战役敌众我寡,生死难卜?”

      “就算是生死难卜,他命前我不敢后,他命左我绝不右。”阿珩突然想起一句话,“‘民知君之爱其命,惜其死,若此之至,而与之临难……’”

      “则士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矣。”坐在内侧的独孤如愿异口同声和道,“《吴子兵法》……”

      “是谁教你这些的?”费连夫人有些愕然。

      “噢,很久以前听阿干提起过,不知怎么就记下来了……”

      “阿干?”费连夫人皱眉道,“奴奴,你何时多了个阿干?”

      阿珩这才意识到不慎说漏了嘴,正想着该如何圆回去,也不知李虎何时摸到了她身后,一把将面胄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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