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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八章】昆山玉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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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登上那座云台,天边近在眼前:“我发誓,我会用最大的努力站在那里……”
那座云台上转瞬间覆盖上厚重的乌云,诡谲如暗流在不安地涌动。英娥顿时被眼前阴沉凝重的景象给镇住了,只见下一刻,一道紫色的闪电如利刃从云团中劈出,张裂的分叉如利爪般抓住云台顶端。雷声如山崩地裂,有一道闪电震碎天空,如游龙在风云中长啸。
英娥一惊,提起裙角便欲转头往回跑。她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中,一抬头,她的父亲正严肃地瞪着她,双手如鹰爪般捏在她的肩头,使她动弹不得。父亲的眼神从未如此冰冷,他的声音在轰轰的雷声中响起:“你为什么怕了?你不能怕!你答应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到!英娥,你必须做到……”
那声音诡异无比回荡在耳畔,她出了一身冷汗,从梦靥中惊醒。
又是一个半真半假的梦。
她的心忐忑不定,一瞥眼,寝殿内静悄悄的,细月挂在屋檐下,凉风轻晃着帷帐。
“陛下?”
英娥试着轻唤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元诩不在偏殿。
掌灯的小宫娥已经倚墙睡去,根本没察觉到她的悄然经过。英娥溜出殿门,玉阶上已被露水浸得冰凉,但夜风却把她堵闷的心绪吹散。噩梦如水中被打乱的月影,捞不起一块碎片。
她沿蜿蜒的石径走,看见夜色中湖面的粼粼波光,突然间真的好想回家。
英娥停在河边,探出白玉阑干,凝视水面上的倒影。那倒立的亭台楼阁随涟漪开始摇晃,像梦境走向破碎的前一刻。
英娥突然觉得,水下的她才是真实的自己,而现在的她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她忍不住攀上阑干,只为看清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一股强大的手劲朝她推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的坠落砸起巨大的水花,遮蔽了那个人匆忙逃走的脚步声。
“救命!救命……”
如坠入不见底的深渊,湖水在不动声色地将她吞没。
英娥脑中只剩一片夜色,突然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就像黎明初现时天际的鱼肚白。“扑通”一声,水面又溅起一片水花,有一双手阻止了她的身体继续下沉。待她终于感到脚着地时,那人将她拖上水岸,并拍出她呛在喉中的湖水。
英娥缓过劲睁眼,朦胧间看见元子攸一袭月白长袍,正在吃力地拧干水泽。
“谢谢……”她等在一旁,夜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元子攸见此,从岸边拾起黑色斗篷,轻轻搭在她肩头。
“我拿走了这个,那你该怎么办……”英娥见他也被凉水浸透,有些不忍,“还是你自己用吧,我的寝殿离这里不远,跑几步就到了。”
元子攸牙关有些打颤,却依旧道:“不用了,不是很冷。”
“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纸鸢。”元子攸有些为难道,“你不可以告诉陛下。”
“告诉他什么?噢,明明你已经找到了,但你故意把它藏起来,就是不想让陛下找到,是不是?”
“不是你想的这样!”元子攸有些急了,“我做这些没用的事做什么?”
英娥微愣片刻,恍然大悟:“你在骗他!以前那些纸鸢……那些字……”
元子攸默然不语,奇怪的是,秘密被这样揭露,反而让他的心轻松不少。
“你天天夜里在皇宫里寻纸鸢,就为了编织一个这样迟早要被揭露的谎话?他不会永远都是个听风是风的孩子,他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发现这些都是你的谎话!”
“我知道,”元子攸苦笑道,“但到那一天,他的心已经不会再为那些亲人的逝去而痛苦了。对了,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大晚上会落水?”
英娥这才想起此事,面露恐色:“有人推我的,一定是太后要杀我……”
“还是因为嘉福殿的事?可是陛下说了,他有办法……”
“不,他没办法……”英娥差点哭出声来,“我也骗了他……我不敢告诉他,我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元子攸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求你了,别再问了……”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难道你就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杀?”
“我……我不想……”
“告诉我。”元子攸郑重其事地凝视她,“英娥,我不是坏人。我不可能伤害你的,你相信我。”
英娥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开口道:“太后要废帝……”
“什么?!”
“她要废了陛下,把帝位转禅给清河王……”
“这怎么可能!清河王明明……”元子攸被这突来的消息击昏了头脑,“他一直很疼爱陛下,比任何人都要敬爱陛下,不可能……”
“不论如何,还请你务必提醒陛下,万不可掉以轻心。”英娥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提起裙摆,“我走了。如果你真为了他好,就别让他对危险一无所知。”
她的脚步远去,元子攸还怔在原地,凝望那雪白的纸鸢。
突然,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尖,在纸鸢上写下鲜红的小字: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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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之未为国也,流徙草海长川。魏祖收三十六国、九十九姓,聚为部落,自此举君,威震北土。君长擢自拓跋,能者为上。到任之初,于沃野策马疾驰直至落鞍,国老问以任期,答为某数即某,后七子以黑毡托举向日,即至祭坛,君长参拜七木主以礼,歃血盟誓,若违则举国讨伐。每逢仲秋聚部落大人于阴山北,以国人大会考课君长,合则留,庸则戮……”
元诩喜读国史,今日翻读至此,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浮现清晨的一幕:
今日元子攸突感风寒,卧床不起。他只得自己带上侍从,照例于宫中寻觅纸鸢,不想今日却格外顺利,才刚出九龙殿不远,便在树丛中发现其身影。就在他喜出望外之际,纸鸢上出现的鲜红小字却让他大吃一惊:当心有毒。
正当他思虑出神,新来的小黄门呈递上一碗醇香扑面的乳酪。
也许是受纸鸢上的字影响,元诩怎么看这小黄门离开的模样,怎么觉得怪异。他犹豫地拿起银匙翻了又翻,什么异样也没出现,银匙也没有发黑的迹象。
正当元诩怀疑自己猜忌过多之时,殿门突然被猛推开。
进来的刘腾冲他大叫:“陛下小心!”
元诩本能地将瓷碗推倒,碗里的乳酪开始泛起泡沫,渐趋激烈,并发出难闻的臭味。
“啊!”他吓得摔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刘公公,快救我——”
“幸亏老奴来得及时……”刘腾将瓷碗丢远,把元诩抱在怀中,“陛下莫怕,老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您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元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是清河王!他买通了御厨,毒死您好篡位!”
“不、不可能!”元诩惊叫,“皇叔不可能害我,谁都可能,只有他不可能!”
“恰恰相反,”刘腾沉声道,“谁都可能不错,但只有清河王最有可能。陛下,您想想,论威望,论实力,这朝野上下,谁能比得过他清河王?任城王尚在之时,还有人可以扼制他,可任城王一去,这朝中还有谁能阻止他?大臣向着他,百姓向着他,太后也向着他!”
“太后……”元诩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顿时煞白。
“想必陛下也早有耳闻,”刘腾见此立马道,“洛阳坊间巷内都传遍了,太后与清河王私通,如今已珠胎暗结,一旦日后诞子……陛下,无论清河王从前对您如何亲善,但为自己想得多一些才是人的天性。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清河王会甘心么?为了自己的骨肉,牺牲兄长的遗孤,对于他来说,这种坐拥名利的事,有何不可?”
“你是说,”泪水滑下元诩的脸颊,“母后默许这件事……”
刘腾正色道:“哪怕她是您的母后,也不能动摇您的地位。因为,这是先帝留给您的,是您父皇留给您的,怎么可以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