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主少国疑》沈水静澜

27、【第八章】昆山玉碎（1）

　　尔朱英娥望向铜镜时，梳头宫娥的手抓得她头皮发麻，但她却不敢叫一声痛。

　　趁宫娥转头挑拣发饰时，英娥立马招手唤来从尔朱部带来的侍女阿貂。

　　“你叫她们下手轻点，”英娥附在她耳边轻悄悄道，“我的头皮都快被抓下来了。”

　　比她略长四岁的阿貂俨然一副小大人样，毫不扭捏地向那宫娥施威：“你别下手没轻没重的，你看看，把我家女郎的头发抓掉了多少？我家女郎是来给你们当主母的，可不是来受你折磨的！”

　　宫娥连连致歉，这才小心翼翼地为英娥插戴上一支白玉簪。

　　一切妆扮妥帖，待宫娥离去，英娥才如释重负，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宫里的规矩真是繁琐，每日连梳个头都不让我舒心。”英娥轻抚云鬓，不满道，“阿貂，你看，这就像头上起了一个肿包，还不如我从前的辫发呢，又舒适，又方便。”

　　“女郎，我们初来乍到，能忍则忍吧。”阿貂道，“你要是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像刚才一样偷偷告诉我，我来为你出头，就算出了事你也不用怕得罪人，只怪在我头上就是。”

　　“我怎么会这么不讲义气！”英娥娇柔地挽住她的手，“你是我的好姊姊，怎么能受这种委屈？阿貂，等我当了大魏的主母，一定要其他人都听你的话！”

　　“好啦，别孩子气了。”阿貂轻声回应，眼中已难掩笑意，“嘘，以后‘当主母’这件事可不能老挂在嘴上，别忘了，酋长怎么告诫你的。”

　　“知道知道，莫贺说了，要谨言慎行。”英娥自信道，“放心，我不会让莫贺失望的。从小到大，我都是家里最让他骄傲的孩子。”

　　“我昨日偷偷打听过了，太后有意要在陛下十三岁时为他择后。胡府尚未有适龄的女子，看来这后位非你莫属了。这段日子只要咱们好好度过去，等册封的诏书颁下，你就是大魏的主母了。”

　　“那是自然的，莫贺说了，我可是秀容川最优秀的女儿。”英娥傲然道，“我要走了，潘家那小娘子还等着我去西游园呢。”

　　阿貂急忙叫住她：“女郎……”

　　“知道知道，要谨言慎行嘛。”英娥在门边向她挥手，“放心，潘小娘子没什么心眼。”
　　终究还是个孩子。阿貂见她一溜烟跑没了影，不由感慨。

　　自从两月前离开秀容川，英娥已经好久没今日这么心情愉悦了。

　　西游园虽没秀容川的沃野那样壮阔，但景色却有别一番的秀丽风姿。

　　与她一样待选后位的女孩还有几位，但英娥从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她可是秀容川第一领民酋长尔朱荣的长女，是尔朱部最尊贵的女子。从小到大，每逢尔朱部子弟出野游猎，她都是被簇拥在最中心的那一个。

　　两月前英娥第一次与那些女孩见面时，她们都盯着她的棕红卷发碎语不止，那眼神如同看异类，让她感到自己被冒犯了。要知道，在秀容川，棕红卷发象征着最尊贵的太阳，只有尔朱部的子弟才有拥有它的资格。她的父亲尔朱荣赤发如火，策马纵横沃野之时，只会引来旁人艳羡的目光。

　　可在这里，她们居然用异样的眼神看待自己。

　　虽然日后她们之间关系已经融洽不少，但英娥内心依旧对此事愤愤难平，只要一逮到机会就对她们的相貌冷言讽刺，很多时候都会不欢而散，唯一对她逆来顺受的只有潘家小娘子，小字玉书。

　　玉书性子温婉，女孩都愿意与她亲近。远道而来的英娥虽然看不起她们这些娇柔的世家女子，但实在不愿放弃这个仅有的好友。表面上虽对她常常冷言冷语，但私下格外在乎她对自己的态度。

　　这次几个女孩约在一起玩躲猫猫，但若不是怕玉书被她们拉拢走，英娥才不屑这种无趣的游戏。游戏开始后，英娥总是拉上玉书一起躲藏。若玉书表现出一丝不满，她便故意说：“不愿就算了，我这就回去，以后别来见我。”

　　才往回走了几步，心里还数不过三下，玉书果然一脸愧疚地跑来，可怜楚楚地哀求她回去。这样的小得胜让英娥心中不知多喜悦，面上却还是一副半推半就。

　　等轮到玉书数数时，女孩们嬉笑着四散而去。没了玉书作陪的躲藏，英娥倍感无趣，索性将步子拐远，径直出了西游园，沿长廊小径一路游荡。

　　也不知走了多久，英娥正想往回走，却看见一座怪异的宫殿，明明修建得精美绝伦，却是空荡荡地没一个来往的宫娥。她耐不住好奇心，攀上窗棱朝内窥探，里头精致华美的陈设让她艳羡不已。

　　以后等我当上国母，就要这座宫殿作寝宫。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牢牢地将“嘉福殿”这个名字记入心里。突然听见里头传来絮絮低语，英娥只见内寝遮掩的帷帐上，日光勾勒出一双相对的人影。

　　“御医说，已经有三个月了……”

　　女子的声音传来时，英娥只觉得有些耳熟，却始终想不起身份。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男子听上去在压抑怒火，“这些日子，你还是称病退居内宫为好，朝政上有我，不会出大乱子。等生下孩子，我自然会想办法把他送走……”

　　女子扑哧一笑：“我还没慌，你倒是先慌了。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以如今你我的地位，难道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么？”

　　“就是因为我们的地位，他一降生只会有百害无一利！你也不想想，要是让阿诩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他知道了又如何？”女子满不在乎地说，“要是能生下小公子，我就下一纸诏书，把这九五之位禅给你，以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主！”

　　“你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种任性话？”男子厉声道，“我告诉过你，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觊觎过皇位。我只想当一介臣子，安安分分辅佐阿诩，让他成为人人称颂的一代明君，就像我父皇那样，流芳青史。任何人都不能动摇阿诩的帝位，哪怕你，哪怕这个孩子……”

　　“元怿，你当真是认为自己是忠纯之臣？对当今陛下的这番维护，究竟是出于忠心，还是出于愧疚，你自己心里清楚！”

　　“疯了，你就是疯了！”

　　帷帐一角被风掀起，清河王元怿的面容清晰显露在眼前。英娥强作镇静，小心翼翼地将双脚落地，心跳却如鼓声响在耳边。

　　“这个狡诈的胡儿，说好不出西游园，没想到躲这么远！走，肯定躲在这里了，等抓住她，一定要好好惩罚她！”

　　不远处传来女孩们的声音，殿内的人立马起了警惕。英娥也顾不得其他了，撒开脚步便朝女孩们的相反方向奔跑。

　　“谁？！”

　　才走到嘉福殿的女孩们被这呵斥声吓得慌了神，连忙向窗内怒容满面的太后谢罪。

　　“臣女无意打扰太后静休，请太后宽恕……”

　　萱仪的目光扫过这群六神无主的女孩，“嘉福殿可不是你们该玩闹的地方，朕已经给了你们足够多的自由。但自由不代表纵容，谁允许你们跑到这儿来了？”

　　“太后息怒，臣女无意闯入此地，”领头的女孩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吓哭，颤巍巍道，“全是怪那秀容川的尔朱英娥，我们本约好在西游园玩闹，她却私自离开。我们也是问了好些人，才知道她往这个方向来的……”

　　“是啊是啊，我们是为了找她才来的，太后饶了我们吧……”

　　“尔朱英娥？”萱仪细思片刻，才松口道，“行，你们先回去吧，以后别再犯同样的错就是。”

　　女孩们听闻此话，喜笑颜开，连连告退。

　　待闲人已走远，清河王元怿才从屏风后转出身来。

　　“是尔朱荣的掌上明珠？”

　　萱仪若有所思，半晌才回道：“肯定是她。”

　　“也不知她听去多少了……”元怿只觉忧愁丛生，“先别轻举妄动，她出了事，尔朱荣定然要向朝廷发难。”

　　“内宫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分寸。”萱仪轻抚小腹，“小女孩而已，总要吃吃苦头，才知道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