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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六章】张仲瑀案(1) ...

  •   洛阳城依旧车水马龙,朝野平静无波也有好些时日。

      几日前接到将作大匠郭安兴的奏章,称熙平元年开建的永宁佛寺业已竣工。这座耗费巨资的辉煌浮图下据百亩,上接青云,其上金铎风鸣百里可闻,八方来客还未见洛阳城门,便可先观寺顶明珠,俨然已成为大魏象征。

      胡萱仪自然对这壮观浮图的落成而心情大好,不日便任命身为尼统的姑母进入永宁寺中,打理全国上下一切佛事。当然,她也明白这样大张旗鼓,难免引起恪奉节俭的任城王元澄不满。也许是出于安抚,抑或真认为有所重要,萱仪竟将元澄从前所上的“重选镇将”的奏章再度翻出来讨论。

      元澄听闻此事,病体竟也舒爽不少,也不顾张普惠等人的劝阻,连夜挥笔,洋洋洒洒将此事的因果举措写得格外详尽。本以为第二日朝议之时能够得到一致认可,没想到半途竟突然跳出来了一个给事中张仲瑀,坚持要排抑武人,不预清品。

      元澄也不甘示弱,扯着嘶哑的嗓子与他当庭对驳。辩来辩去,也没有个结果。一个说武将若无前途,必引不满,难成国之屏障;一个却说,六镇蛮野之地,流放罪臣之土,若这些人都能入清品高流,孝文帝的苦心经营必然一败涂地。

      最终由胡萱仪出面和解,这才将此事暂且延后讨论。朝堂论争本是常事,两不相服仁义在,以元澄的资历,他的提议被采纳是迟早的事,根本无需在乎张仲瑀的小打小闹。

      但张仲瑀坚称要“排抑武人”一事,不知怎么在洛阳城中被传得沸沸扬扬,茶余饭后人们也各持一词争辩不少。不知又怎么传到了羽林虎贲军中,竟引起了禁军大范围的不满情绪。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爆发的,只是平民百姓照常睡醒的一天清早,铜骆街上便出现了一窝蜂情绪激动的禁军将士。闹声喧天,巷道内的土墙上,尽是他们张贴的榜单,声称要屠灭张仲瑀一家。

      尚书省是最先遭到攻击的地方,土块瓦片砸门不止,里头的官吏闭门躲藏,许久才告知闹事的禁军幢将:张仲瑀兄长张始均早已跳墙逃回家中。随后,浪潮般的羽林虎贲军士又朝张府浩浩荡荡开去,沿途不知砸了多少民屋、抢了多少木棍、烧了多少路边草木。

      张仲瑀之父乃是大魏赫赫有功的征西将军,年事已高,但仗着年轻时驰骋沙场的豪气,起初并不将这群闹事的禁军将士放在眼里。可没想到,这些人竟如脱缰野马杀上门来。张家人少力微,只好紧闭府门暂求安保,谁曾想闹事之人见其闭门不出,便将火把酒囊掷入后园前庭,一家老小眼看性命垂危。

      元诩率人赶到时,张府之门已经被砸开,上至张彝翁妪,下至张府诸子弟,皆被魁梧的禁军士兵生生拖出羞辱打骂。眼看张仲瑀被人毒打,护卫等人却始终不愿驱车向前。

      “局势太过混乱,还请陛下三思,切不可冒然上前,以免损伤龙体……”

      “人命关天,你让朕还怎么三思?”元诩眼见张彝被人殴打,义愤填膺,愤而从马车中探身而出,却被随从及时截拦,“放开朕!你们再磨磨蹭蹭,张老将军就要被这些歹人打死了!”

      “陛下,三思啊!”带刀侍从苦苦劝告,“请陛下暂赐御剑,让臣以陛下名义前去制止。”

      眼看自己拗不过这些侍臣的劝阻,元诩只能暂从此计。

      带刀侍从策马疾驰而去,穿过大道,将御剑高举示众。

      “陛下有命,立即停止暴行,羽林虎贲各归其位,幢将失职纵容,按律……”

      还未等传令人喊完话,一拥而上的禁军士卒便将他从马上拖了下来,那把御剑不知转了几次手,最终成了传令人的绝命剑。

      远观其事的元诩霎时间目瞪口呆,也不顾侍从阻拦跳下马车,朝那头振臂高呼:“住手!朕命你们住手!”

      也不知太过喧闹,还是他们根本不把年纪尚小的他放在眼里,打砸的照样打砸,辱骂的照样辱骂。元诩疾声高呼,没有人听从他的话放下武器,有的只是张家人的哀嚎痛哭,有的只是手无寸铁的张始均被抛入熊熊烈火,在痛苦的嘶叫声中被烧成枯骨。

      元诩仍然在歇斯底里地喊叫,几乎陷入无人在乎的绝望时,有人将他拥入怀中。

      他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中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哭道:“皇叔,他们谁都不理我……”

      “那是因为你站得还不够高,站得高了,声音自然就远了。”

      元怿替他拭去眼泪,将他抱回马车上,自己率领刚从武库集结起的兵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闹事的虎贲羽林包围。面对装备齐全的士兵,只有破瓦木棍的闹事兵卒只得投降。清河王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一会儿功夫便把闹事的首要幢将缉拿归案,并将张彝等人安置好疗伤。
      因为畏惧而躲藏的人这才纷纷冒了出来。

      侍从已经将马车发动,元诩还在不住回头观望。

      萧凉凌乱的街头,悲风中传来轻灵的金铎声。清河王元怿站在张府门口,望着破败的门若有所思。越来越多百姓蜂拥上前,跪倒在他的四周,欢呼高唱,好像在参拜一尊神佛金像。
      失落感如风袭来,元诩只听见耳边不住在回响:“海清河晏,福寿永昌……”

      永宁寺危高百丈,元叉站在其上眺望,正好能将自武库至张彝宅间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一切就如他所预料,那些头脑简单的武人果然经不住流言蜚语的挑拨,酿成洛阳城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一场禁军暴乱。即便元怿反应足够迅猛,但也足以让他头疼好一段时间。

      自他入朝以来,元怿就总与他过不去,元叉自然不甘受人摆布,想方设法不时给予回击。正当元叉正为自己此次的智谋洋洋得意之时,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元领军真以为这点小打小闹,能够挫败清河王一根翎羽么?”刘腾笑道,“身为禁军统率,难道会不清楚禁军中起的骚乱吗?只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非但让太后失去对你的信任,还让清河王再度收割民心。”

      “那些蝼蚁身无撼天之力,我翻手间便能碾碎一片,要他们的民心做什么?”

      “领军,你俯身看看,这洛阳城的一切,哪一处不是靠百姓建起来的?你吃的哪一口粮不是从百姓那儿收纳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清河王可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

      元叉向来看不起宦官,被如此一说,恼羞成怒:“刘侍中,看起来你倒是对元怿那厮颇为欣赏。既是如此,年前他将你那胞弟因受贿罪夺职,怎见你还愤愤不平的?”

      “元领军,平日听闻你的舞刀技艺绝佳,可关键时刻,这刀锋可不能对准自己人啊。”刘腾笑眯眯回道,“清河王广有民望是不假,但他只顾着揽收民心,却不知这远水治不了近渴,自己还在火坑里没出来呢。”

      “刘侍中所言何意?”

      “清河王崇法惩严,刚正不阿。于国于民,确实做了不少好事。朝野上下,虽然表面上对其赞不绝口,可背地里呢?”刘腾见元叉正洗耳恭听,越说越来劲,“你想想,驴子被动了口粮还会踹人,更不要说被动了真金白银的人了。不说其他人,就算是宗室皇族,从河间王到高阳王,哪一个不是水晶为席玉作枕?这些靠什么来的?还不是下面的人抽取民脂拿来献媚的!”

      “可高阳王从来没对元怿表露什么不满……”

      “那是因为把柄被人捏着呢。”刘腾轻声道,“可若清河王在他眼前落水,他定是能不管就不管,像他这样的人,在朝中多着呢。元领军,有句话叫‘祸兮福之所倚’,清河王如今凭靠的是民心,但这东西好不好还真说不准。当它把他捧上天后,再想下来,可就非死即伤了……”
      元叉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连忙道:“与侍中交谈一番,真让叉受益匪浅,不亏是宫中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一下子把人都点透了。”

      刘腾并未回应他的恭维,反而望向张府的方向,眯着老眼呢喃道:“你看看,那群人呐,还在没头没脑地为他叩首叫好呢。清河王啊,他就是太仰慕自己的父亲了,总在幻想能够回到过去。可你说说,这世上哪有河水是倒流的呐……”

      金铎还在风中鸣唱,元叉咀嚼着这句话,思绪万千。

      “刘侍中!”他叫住正要离开的刘腾,“叉倒是疑惑,您怎么知道我在……”

      刘腾在门口回望,笑眯眯的神态与壁上描绘的佛面如出一辙。

      “你在我的网里动弹呢,我又怎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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