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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五章】平城风月(3) ...

  •   其余柔然人已经倒地,只余这一个,但偏偏昭君还在他手中。

      高欢有些犯难,思虑再三,正准备把刀放在地上。

      谁知一向柔弱的昭君却突然反击,迅猛地夺下柔然人手中的匕首,利落地在他喉间划过一刀。柔然男子不可置信地捂住喉间,鲜血却仍在不断渗出。

      昭君反身将他推倒,柔然男子无力地闭上双眼,只听一句浑浊的柔然语响在耳边,犹如亘古时代飘来的诅咒巫言,瞬息间将他坚强的意志击碎。

      这一幕太过反常,高欢不禁目瞪口呆。却见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的昭君,下一刻就如羽毛般飘落倒地,他也顾不上前因后果,将她背起便朝山下走去。

      灌木丛中虫鸣时断时续,扑面不知撞破多少蜘蛛细网。高欢背负着她,小心翼翼从草木中穿行而过,深夜的露水将衣布浸湿,山风还在谷中不停穿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呼声,好像是冥夜的天神在警示他们,长夜漫漫,危机四伏。

      也不知走了多久,高欢又累又困,步伐不禁吃力起来,背后却突然传来极轻的笑声。

      “笑什么?”高欢早就知道她已经清醒,只是木讷的他从不擅长闲谈。

      昭君趴在他的肩头,一副悠哉的模样,“没什么,哪条魏律规定,我不能趴在心上人的肩头笑了?”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高欢蓦然将话头转开,“听娄昭说,你最近似乎提过,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你?”

      “你没看出来他们是什么人吗?”

      “柔然人。奇怪的是,我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避开六镇混入平城。”

      “没错,柔然人。”昭君说,“我装昏迷的时候,隐隐听到他们在谈论什么。大意是要把我带回柔然,交给可汗处置。可我根本没见过其他柔然人,更不可能得罪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交给可汗处置呢?”

      高欢不禁诧异:“你听得懂柔然语?除此之外,还听到了什么?”

      “昏迷了好几次,断断续续的,也没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昭君苦思冥想,突然道,“其中有个人问一个柔然老头,巫女地万真的能预言万物吗?他想问问自家的白牛什么时候能下崽。那老头却是头老狐狸,马上警告他们不准多说,好像猜出了我会柔然语。”

      “巫女地万?她不是早死了吗?”高欢不由得想起从前阿珩最爱听的狼王传说,“对了,方才你在那快死的柔然人耳边说了什么?”

      “我?”昭君不由疑惑,“我没说什么啊……我就记得自己被挟持了,然后……然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当时的样子还真不像平日,倒像个身经百战的武士,眼神凌厉非常,声音也……”

      昭君突然愣住了,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害怕吗?”

      “这有什么可怕的?”

      “以前见过我犯病的人,都吓得落荒而逃,就像见到鬼似的……”

      “犯病?”

      昭君半晌才开口道:“八岁那年我生过一场大病,请来的郎中都说药石无灵了。阿娘刚给我准备好棺材,我就莫名其妙病愈了。从那以后,忘了以前好多事,也时常会忘了自己做过什么。有次一觉醒来,阿喜就告诉我,刚才我又犯病了,浑身抽搐,嘴里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胡话,生生吓跑了来提亲的人……”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人人都有隐疾,比如我,天生穷病。”高欢道,“不过玩笑归玩笑,有句话还是要提醒你,这些柔然人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你最近些日子还是要小心点,别再中了他们的圈套。”

      昭君不由笑了,突然指着前方惊叫道:“你看,那是什么!”

      高欢顿时警觉起来,张望许久,也没看见陌生人影,只有几只萤火虫如雪片悠悠飘过。

      “紧张什么?我就是看见了几只萤火虫,快看,在那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急什么,我就随口说说嘛。”昭君突然缓下声来,小心问道,“为什么你还不来娄家向我提亲呢?你明知道我在等你……”

      高欢沉默半晌,才道:“我家徒四壁,没有足够的聘礼。”

      “仅仅是因为这个吗?”昭君道,“那好,我给自己下聘。”

      “哪有给自己下聘的……”

      “为什么不行?我才不屑跟别人一样循规蹈矩,要做就要做天下第一人!”

      **

      年末,娄府门前寒雪深重,吹散的梅瓣撒了一地。家仆拖着扫帚正聚精会神地清理门前的积雪,突然一只穿着破旧牛皮长靴的脚踏到眼前,旋即另一只脚跟上,端端正正地站好,身后是一串印在雪地上的脚印。

      家仆抬头,见一个男子站在眼前,眉目清俊,眸中比雪还清冷。家仆打量了他一眼,旧棉衣外罩着一件褐色的牛皮袄,穿着简陋,但手中却捧着一只上好檀木制成的雕花金丝玉匣。

      娄家毕竟是豪门大户,府上的贵族大家时常往来,府上的家仆只需一眼便能估摸其身份。但此时这个家仆见眼前男子虽无富贵之气,却也不卑不亢,不似寒酸之户,身上衣着虽简陋,手中玉匣却是上好之物,一时难以分辨其由来,便只得恭敬问道:“请问这位郎君,来娄府有何要事?”

      男子只是身子微微一欠,以表礼节,然后一字一语道:“在下高欢,从怀朔来,请见娄司徒。”

      家仆又道:“我家郎主平日事务繁忙,若非要事恐难求见。”

      “那烦请通报娄司徒,高某前来向娄府昭君娘子请婚。”

      话刚出口,家仆脸色一变,极其诧异地又打量了高欢一遍,然后慌忙道:“那……那等等,小人这就去通报。”话还未说完,便已慌张跑到数丈之外。

      此时娄府中不少家仆问讯后跑出来观看,周围过往的人也开始不时回头张望。
      娄内干在家仆的陪同下踏出府门,一见高欢,原本一脸的期望逐渐黯淡下来,只是冷冷道:“请进。”

      内堂里宽敞明亮,窗外的梅枝上正积着薄雪。桌案上的奶茶正冒着浓香水汽,早已等候在内堂的娄母正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门外传来家仆们窃窃私语。

      高欢朝娄内干恭敬行了一礼,先开口道:“在下高欢,是从怀朔来的兵役。听闻贵府千金温贤淑雅,正值婚配之年,特来请婚。”门外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昭君听到高欢这话,立马掩嘴偷笑。

      “不知你来平城有多久了?”娄内干淡然地喝了口奶茶。

      “三年有余”

      “既然在平城已经待了三年有余了,那对娄家定然也知道不少。”

      高欢恭声道:“娄家声名显赫,自然有所听闻。”

      娄内干轻哼一声:“既然有所听闻,那你也应该知道,从前上门提亲的人,都是何等身份吧?”

      “自然是豪门贵族、世家显贵。”高欢波澜不惊地回道。

      娄内干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那为何不想想,那些达官显贵上门提亲,都被一一拒之门外,你一介草莽小兵,又有何自信能胜过他们?”

      高欢朝门外瞥了一眼,见昭君偷偷冲他点了点头,才硬着头皮道:“欢家贫弱,论身家自然不如。但司徒也应知,从前汉高祖不过一亭长,吕公识之并以女妻之,汉武非嫡非长,馆陶识人以女妻之。可见贵贱之别,不应以出身为论。”

      娄内干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虽很快神色恢复如常,但先前的倨傲已减去一半:“你倒是很有志气,敢自比刘邦汉武。”说罢瞥了眼高欢手中的玉匣,“行了,先看看你的聘礼吧。”

      高欢恭敬地应喏一声,轻轻打开玉匣,匣中只有一张纸。

      “东海珍珠二十串,杂彩十段,羊绒皮袄一件,白毛狐裘一件……”不等高欢读完,娄内干就已经不耐烦地连连摆手。

      这些聘礼虽是昭君积攒好些日子的,但比起从前豪门世族的,真是差了太多了。

      娄内干轻蔑地扫了纸上分列的聘礼一眼,正想着如何婉拒,却听高欢又道:“如果这些不能入司徒之眼,高某还有一份。”

      高欢从袖间掏出另一张卷好的纸,又继续读道:“公马五千匹,羊五千口,驼五千口,粟二十万石,玲珑渤海夜明珠十颗,西域锦绣羊毛毯百段……”

      娄内干的脸色一分分暗沉,大喝道:“这里是娄府,岂容你在此信口开河?你究竟是来提亲的,还是来戏弄老夫的?”

      “高某不敢戏弄娄司徒。这些确实是高某的聘礼。”

      “你的聘礼?就凭你?你是欺负我娄内干远离庙堂多年不知世情?你这些聘礼,不要说那些豪门世家,就算是王公将相,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拿出手!”

      娄内干愤怒地涨红了脸,坚信自己被一个黄毛小子差点耍了。

      “高某惶恐,但高某请司徒放心,这些聘礼眼前高某的确是分毫都拿不出,但高某自信不出二十年,一定亲自悉数送往府上。”

      娄内干一时愣住,他原想自己的愤怒应该能吓退这个信口开河的高欢,却没曾想他的这样一番说辞,看上去痴人说梦,可他深如幽潭的眸中似是流露出不同于常人的威慑力,让人不得不信服。

      “阿耶!”

      昭君在门后观望许久,见娄内干半天不作回应,忍不住冲到堂中。

      娄内干一见,瞪了她一眼,眼底冒着冰冷的怒意:“谁允许你上堂来的?”
      昭君抿嘴不语,一向温和的脸上少有的出现倔强的神色,直接重重跪下。

      “你做什么!”娄内干一惊,不知所措。

      “女儿是向阿耶诀别的。”她的话语尖锐如一把剑,刺得娄内干心中一颤。

      “诀别什么?我只要没应下,你就出不了这个门!”娄内干气得满脸涨红,额头上青筋显露。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她重重叩了头,“大魏律:男女不以礼交皆死。”
      娄内干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只见地上的女儿伸手轻轻抚了抚小腹,幽幽道:“过不了一个月,整个平城都会明白了……父母养育之恩,纵然一死,无以回报。女儿不孝,日后再无机会侍奉双亲,承欢膝下,还请阿耶阿娘……珍重!”

      娄内干重重一拍案,愤怒地甩袖离开。高欢见他毫无松口之兆,正担心此事将以落败告终。昭君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仍旧跪在原地,似乎早料到娄内干会有如此反应。

      “表现得还不错。”昭君压低声音道,“我还怕你会先乱了阵脚,想不到还有两下子……不过也奇怪,从前来提亲的人,还不等他问两句就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怕我阿耶吗?”

      高欢不动声色把手心展到她眼前,昭君疑惑地一摸,果然早已攥了一手冷汗了,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时候,却听见脚步声急促地传来。

      娄内干果然又折返回来,在门外拉长声音道:“你若再不起来,这事我也没法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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