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四章】月之初蚀（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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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妇！”高英愤而将白绫扔在地上，咬牙骂道，“这次月蚀是先帝降罪于你，本宫才不会做你的替死鬼！”
“高姊姊，我知道建德就是你的心头肉，别人要讨好你，自然要先讨得公主开心。” 胡萱仪却笑着捡起白绫，高英的脸色顿变苍白，“方才刘内侍为讨公主开心，特意带着公主去打秋千。你知道，建德向来喜欢打秋千，她站在秋千上飞向天空的样子，就像一只五彩的凤凰展翅翱翔。但是我听人说，秋千虽是好玩，但一旦绳索断了，会把人摔坏的。”
高英的眼眶顿时升起一片水雾，朦胧中仿若望见建德公主从秋千上重重摔下的场景，触目惊心。
眼前的胡萱仪故作忧虑的样子，柳眉紧蹙：“我也劝过她好几次了，但她就是喜欢，怎么都不听。唉，真担心这孩子，万一哪天真从秋千上摔下来，那张可爱的小脸，指不定会摔成怎样。要是摔得轻一点，顶多四肢残废，日后行动不便，可要是重一些……”
“够了！”高英厉声喝断她的话，半晌，微颤的嘴唇轻启，“我答应你……”
一滴清泪滑下她的脸，高英绝望地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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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诩抬起头时，一殿冰冷晨光，烛泪颓然洒落在九枝台上，像是荒凉沙场上被风吹得残破不堪的赤色旌旗，无情地宣告败局。
锦衾之下沉睡的女孩已经了无声息，苍白的小脸上还保留着痛苦的皱印。元诩紧紧握着那只僵硬的小手，就像每个早上等待她醒来对他甜甜一笑那样，但他心里的苦涩却在提醒他，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盛满药汤的瓷碗还静静地放在一侧，整个大殿似乎都被浸泡在清苦的药味里。
他望着窗边轻轻晃动的帷幔，眼前却浮现了另一幅景象：高府狭小昏暗的屋中，白得刺眼的绫带从房梁上无力地垂下，悬挂在白绫之上的黑色身影在萧凉的风中轻晃。黑白分明的色调，明明如此单调，却如晴天霹雳砸在他头上。身边的建德公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冲进屋内，拼命地伸着手臂，想要抓下那三尺白绫。可无论她怎么哭闹，怎么蹦跳，指尖都够不着，反而让那悬挂的尸体摇晃得更厉害。
建德公主回宫后就病倒了。
奇怪的是，不久的一场暴雨后，有人发现高英仅存的侄儿溺死在洛水中，而高英的母亲因为孙儿的夭折哭得昏天黑地，很快也没能缓过最后一口气。昔日高氏满门荣华，如今凋零萎落尘泥。没有人再提起过只言片语，似乎早已对其中的秘密不言而喻。
高英以尼姑身份下葬的消息传来时，元诩朝汤勺轻轻吹了口气，正要给虚软无力的妹妹喂进嘴里去，建德公主却突然使劲全身力气，将整个药碗推开。一口鲜血从她的小嘴中咳出，溅落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汤里。随后她就沉沉地瘫在榻上，陷入意识低迷的状况，任凭元诩如何喂药，牙关都打不开。子夜刚过，握在元诩手中的那只小手就已经冰冷了，元诩吓得朝榻上那人喊：“建德——你不要睡，你回皇兄一句，建德！”
没有人回答。元诩趴在她身边蒙头痛哭起来，昏天黑地，连噩梦都沉没在透不过气的深渊中。她悄然离去了，把悔恨与悲痛留给他。
他小心翼翼呵护的妹妹，就这样死了。
元诩拖着酸麻的腿朝殿门走去，胸中溢出的怒气将往日温和的面孔撕得粉碎。突然一只手将他拽住，侍读元子攸站在他身后，脸上的固执与他此刻如出一辙。
“放开。”元诩冲他冷声道，但元子攸就如劲竹般立在那儿，纹丝不动。元诩使劲甩开他的手，另一只手臂却又被他拽住。
“你做什么！”
“陛下又要做什么？”元子攸丝毫不畏惧他的怒视，镇定自若。
“我要替我妹妹讨个说法。”一滴眼泪沉重地落下，元诩执拗地瞪大双眼，“高太后不该死的，我妹妹更不应该……我答应了她，等雨霁风停，我们就一起……就一起上华林园看牡丹花，可现在呢？华林满园牡丹争艳，她却死了！”
“她却死了！”胸口如被剑狠狠一刺，元诩痛苦地蹲下身，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的手一点点变冰冷变僵硬，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元子攸突然感到鼻尖一酸，他蹲在元诩身边，轻轻拍着这个少年瘦弱的肩膀。
他也曾如此哭嚎嘶喊过。父亲元勰被高肇毒杀那年，他连死亡的意义都不明白，只看见母亲捂着大肚子瘫坐在地上哭成泪人，他怎么也哭不出来。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呜咽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孩子，父王再也不会回来了！”当听到这句的时候，死亡这个词变成了眼前一条漆黑的地道，他父亲决绝的背影一闪而过。在那一瞬间，年幼的他突然领会到了一种幽深的恐惧，“哇”的一声扑在母亲怀里痛哭起来。
“带我去找太后。”元诩用哭得沙哑的声音说，“我要问清楚，她们究竟犯了什么罪，竟落得如此死地！彦达【1】，我现在能够相信的，只有你了。”
元子攸带他朝显阳殿疾步赶去。他自然知道这个决定后他将面临什么，但心里莫名的一股气支撑着他咬牙将剩下的路走下去。显阳殿门虚掩着，他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有力。但不知是否跑得太快，还是元诩的脚仍未复原，他隐约感到元诩的手劲正在一点点虚弱下去，就连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
显阳殿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未到门前，元怿的声音便传来：“元领军，你这次未免太过分了！谁准你大半夜派五百禁军包围杨府，捉走杨昱一干人等？”
元子攸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氛围，立马拉着元诩躲在殿门外，只见殿内除了端坐在主位之上的胡太后，肃立在前的清河王元怿，还跪着两男一女三人，其中一人正是杨昱。但令他吃惊的是，身为朝中重臣的杨昱此刻却是狼狈不堪，身着一件素白单衣，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蓬乱的头发上沾着草屑，干裂的嘴唇不住轻颤。
而元叉正傲然立在一侧，毫不畏惧地反问道：“叉统领禁军，受于皇命，岂敢自专？这次叉乃奉命拘捕杨昱，至于奉谁的命，清河王殿下身为朝中重臣，难道连这个都不明白么？”
“是我下的令。”
殿上掷下的声音令元怿为之一愕，只听胡萱仪继续扬声问：“杨昱，辅国将军元和及其妹状告你窝藏瀛洲反贼刘宣明，并与你父亲杨椿及叔父杨津密谋造反，可有此事？”
“回、回太后，绝、绝无此事……杨昱身无长物，唯有一片忠心，岂敢窝藏反贼、密谋造反！”杨昱害怕得牙关直发颤，却仍挤出这句话。
“杨门一家数辈为大魏鞠躬尽瘁，岂会谋反？”元怿的目光扫过跪在殿中的元和兄妹二人身上，把他们看得胆战心惊，“自文帝以来，杨椿、杨津二位将军，为大魏镇压暴乱，征战沙场，身上不知落下多少刀疤剑伤。忠义之臣的碧血丹心，岂能因为此二人寥寥几语便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杨昱仰面悲泣，热泪随喑哑的声音流下：“‘我家自入魏之始，即为上客，给田宅，赐奴婢、马牛羊，遂成富室，大魏以国士遇我，我便以国士相报’【2】。此言为家父亲笔所题诫子孙书，杨家子弟自落地起，便张口能诵，铭记于心，早已深入骨血，岂会自甘堕落成不忠不义之徒！陛下明察，杨昱纵愿一死，也不愿背负如此污名！”
“五百禁军已搜查杨家，并未找到刘宣明踪影，就连控词中的三百具甲仗也无一现身，这不就足以说明，这二人实乃诬告！”元怿愤而指向元和兄妹，“元和之妹元氏，为杨昱六叔杨舒之妻。如今却昧着良心诬告杨家数口谋反，其心狠毒如此，臣请陛下从重论罪！”
元氏慌忙叩首告饶道：“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元和也应声求饶道：“不、不干我妹妹的事，实是——实是元叉怂恿我俩状告杨家！”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四章】月之初蚀（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