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红尘》秦汉

10、乐家之魂

　　上京西面这片地儿是官员聚居地。其中有一条街叫槐树街，因为这条街巷口有一棵大槐树，槐树将这条街分为东西两侧，每侧都有马车宽。这条街巷还是上京有名的将军街，因为这条不显得如何奢阔的街道上住着五户将军。

　　乐子尘在巷口下了马车，便看到那棵闻名的大槐树。槐树撑着枝叶，遮住春日的清光，洒下一片阴凉。树下坐着几个老头，正在为围棋一局的输赢而争论。

　　“你耍赖，这局不算。” 一位头发半□□神矍铄的老人大声嚎叫。

　　“我哪里耍赖了，赢了就是赢了。”另一个老人得意洋洋，看他的脸型身材，乐子尘就认出这绝对是乐家出产，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壮硕型，这就是自己的祖父乐寰亿了。

　　“那是老丁给你支的招。”那老人满脸的不服气。

　　“哼，你不服啊，不服咱们比拳头。”乐寰亿更加得意。

　　“我是文官，你好意思吗？”

　　其他几个老人将两人赶到一边：“一边去，我们还等着玩儿呢。”

　　乐子尘看老人家们争先恐后的抢地盘，又看看一旁祖父手舞足蹈的样子真心不想上前，太幻灭了，有没有，他心目中威严霸气，聪明狡猾的老人哪里去了。

　　“那边的小子站那干嘛呢。”刚刚输了棋局的老人不客气问道。

　　“您好，晚辈乐子尘。正要去乐府拜访。”乐子尘恭敬的行了一礼。

　　“老乐，你家的？长的不像啊。”

　　“咦，你是老二家的小子吧，你四哥前几日说过你最近要来。”乐寰亿站起身来看着自家孙子。

　　乐子尘今早被四哥好好的拾掇一番，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冠,穿着竹青色云鹤花锦，腰上系着攒珠银带,挂着一福寿双至镂空白玉香囊。眉若远山，眉峰清俊，明明有一双桃花眼却不显妍丽，鼻梁高挺，嘴唇柔润丰秀，精雕细琢的五官嵌在莲萼般的脸上。行礼的动作优雅而标准，挑不出一丝毛病。

　　乐寰亿也不禁赞叹一下好皮囊，可又想到就是他娘长的这么好才把自己儿子拐走，近三十年不回家，心里就沉了下来。

　　“走吧，先回府。”

　　“是。”乐子尘也想到今天最大的坎就是两位老人，毕竟自己和四哥不同，四哥可是标准乐家长相。

　　乐府府邸位于槐树街中段，街道左侧朱门紧合，门口立着两石狮，狮子张牙舞爪。右侧则是黑色大门，门口也立着两座石狮，两狮子静立稳坐着。两家门上都没有匾额。

　　“这是礼部尚书文家。”乐寰亿指着对那扇漆黑的大门说：“就是刚刚输棋的那个老头。”

　　乐子尘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边上前敲门。

　　大门缓慢的打开，看门小厮从里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乐子尘不禁愣了愣。

　　“开门就开门，探头探脑的像什么样子。”乐寰亿大声吼道。

　　把那小厮吓了一大跳。这才注意到乐寰亿的存在，急忙打开大门。心里委屈的想：您一般回来不都是大吼着开门嘛，这静悄悄的谁知道您回来了。

　　“下去吧。”乐寰亿对下人挥挥手，然后带乐子尘向里走去，“你大伯如今在边疆，你三伯还没回来，咱先去后院。”

　　乐子尘自然不会有异议。

　　说是后院，其实还要走一段距离。

　　一路上但见白柳横坡,路过一座小桥，桥下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眺望远处，有一池春水，临水建有间水轩。下了桥，依假山而建的水榭楼台精致而华丽。再向前走一段，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后院天台。所见之所皆是精雕细琢，图纹样式都是上京的新鲜花样。整个府邸有一种水乡园林的精致奢华。

　　乐寰亿看乐子尘毫无怯意，闲庭信步的像是在自家后花园观赏，心下不由高看几分。

　　“这园子怎么样？”乐寰亿问道。

　　“还不错，但是缺少自己独特的风骨。”乐子尘发现这个院子追求处处是景，简直是各种特点的杂糅。

　　“先皇犒赏我们房子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要豪华的园子，每个人都要对方的优点，谁想到，几家最后修的一模一样。”

　　两人又走过一个游廊,两个小厅，到了后面的正房大院.大院的房间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院内养着各色花草。

　　几个小厮在丹墀侍立，看到来人都弯腰行礼。有小厮对屋内通报：“老太爷携客归。”

　　乐寰亿挥挥手，带着乐子尘进了门。

　　门口处，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屋里面坐着五六个人。乐子尘一眼就看到为首坐着的老太太，老太太虽然眼角都是皱纹，但肌肤保养得当而泛着光泽，一看就很健康。

　　“这是你祖母。清云，这是老二家的六小子，乐子尘。”乐寰亿径直坐了过去。

　　“祖母好，祖母叫我与乐就好”乐子尘撩起袍子给两位老人行了跪拜大礼。

　　乐家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孙子，一副精致的相貌再其次，主要是浑身气质好。好似一首乐曲，悠扬婉转，让人见了就舒服。

　　“嗯，好。站近些，让祖母看看。”

　　“好。”乐子尘走向前去，任由老太太拉着自己的手说话。

　　“你爹娘怎么样？”

　　“家父家母都尚好，只是愧疚不能亲自进京尽孝。”乐子尘一听有问自己母亲，就知道老太太已经不介意当年的事了。

　　“唉，你父亲就是个倔脾气。”乐颂当年不停父母之言，最后被过继到三房，断了将军府继承权，老太太也不是不生气。可是，已经过去十年了。再不好的过往也会被时间打磨下去，只剩下那些优点，让人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怀念想念。

　　乐子尘也就捡一两件小趣事逗老人一笑。乐老爷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认真的坐在一旁听着。

　　“你爹呀，这么多年，还是那个性子。”老太太笑得畅快。陪同的几个人也都在捧着老人家。

　　乐子尘看着几位女眷。为首的夫人站起：“与乐，我是你大婶。”

　　这妇人还未继续介绍，话就被打断了。“奶奶，你不能有了堂弟就不要我了吧。”一年轻男子从门外进来，给乐老将军行了个礼，就倚在老太太身边。

　　“你这小子。”老夫人嗔怒。

　　“奶奶，这位堂哥是？”乐子尘睁大双眼，满脸好奇。

　　“这是你三伯家的子路，是个混小子。”虽骂着，可眼里是满满的宠溺。

　　乐子路有点娃娃脸，大大的双眼很有神，一看就是老人家很喜欢的有福像。乐子路一看屋内情景，就知道人们还未介绍过。

　　“与乐，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乐子路热情的将乐子尘拉起来，给他介绍。

　　“这是我们最能干的大婶。”乐子路指着刚刚的妇人道。这妇人体态圆润，富态雍容，看起来就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

　　乐子尘行礼：“大婶好。”

　　“这是我心中的大美女，我娘亲。”乐子路的娘亲也是一副娃娃脸，一副可爱模样，年轻时定是那种天真烂漫的美女。

　　“三婶好。”

　　然后乐子路又给介绍两个妹妹。乐子尘一一打招呼。

　　几人坐归后，接着聊天。

　　乐子尘总是很认真的听着别人讲话，恰当的时候插几句，一点都不显生疏。

　　“听你四哥说你这几年在外边游历？”老太太问。

　　“嗯。”乐子尘就捡了几件趣事讲了，哄得全家哄然大笑。

　　“你愿意到外走走，很不错。” 这是老爷子的评价。

　　中午，大家都散了，回到各自小院，乐子尘则陪着乐家二老吃饭。

　　饭后，乐寰亿说：“跟我去个地方。”

　　乐子尘奇怪：“去哪里？”

　　“书苑，乐家书房。”

　　书苑通常代表一个家族对教育的重视与弘扬，很能代表这个家族的底蕴。乐子尘怀着三分好奇七分憧憬随祖父走进院子。

　　院子里有一块儿巨大的石碑，密密麻麻的名字占了多一半，下面的地方是空着的。

　　“这是我们乐家的基石。我期望将来我的名字能刻上去。”

　　乐子尘细细的瞻仰着这块儿碑。。

　　一将功臣万骨枯，乐家是武将出生，一代又一代的人是浴血奋战杀出生路的。血泊边上侥幸存活的人们开始收获自己的名利。而这块石碑上记录的是更多永远留在成功背后的人们。

　　祖父那一代人也曾在无序与黑暗中找到自己的出路。夏金两国依靠佛教和法教为人们描绘出一幅光明的画卷。

　　“你们的父辈是幸运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运气。”

　　乐子尘知道祖父言之所指，摇头笑了笑。没人知道即将到来的帝位之争会牵连多广。

　　乐寰亿看他一副明了的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你倒是看得透澈。”便带他进了左侧的房间。

　　这间房有一正房，两耳室。左侧间房里有四代皇帝写的楹联，这是代表乐家值得骄傲的功绩，也是的壮烈牺牲所换取的。另一间房内有乐家历届家主写的劝勉牌匾，大大小小。乐家比朝庭更加古老，这些劝勉牌才是家族传承的力量之源。

　　这种力量是乐家最核心的灵魂，一旦散了魂，哪怕再有才华，也是一个空壳子，成不了大气候。所以，这间房代表乐家精神在空间时间里层面上的传承。

　　“你这次进京是要科举？”虽是问句，但乐寰亿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不过不用特别走动。下个月考生会集体拜见考官，我随大流就好。”

　　“嗯，不过毕竟你姓乐，那些人会认得你。”乐子尘这一代是子字辈，乐寰亿将军指的是不必拜访那些官员也会给乐家这个面子。

　　两人自然而然谈到科举选拔公平程度的问题上来。

　　“哎，为贤是求，何贱之有。可现在的科举却没那么公平，不只是学问好就行，还有政治上的角逐。”

　　“虽然这是一种机会，但越来越多的人把他看得太重。考上了，极尽风光；失败了，似乎生无所求。这种人格上的退化远远严重于追求公平。”乐子尘严肃的说。

　　“是啊，武官还好，对那些文官而言，这是他们走过的路，他们知晓这条路的艰辛，也理所当然的期望别人也要历经一次艰辛。”乐寰亿叹道。

　　“众人皆醉罢了。”乐子尘也无奈，这些并非是他所能改变的。这是文化与政治一次又一次冲突后逐渐僵化的后果，也许有人试图改革，可是这些改革只是浮于表面的，一次又一次打补丁，难以触及核心，或者说，痼疾太多，找不到最初始的因。

　　“嗯，不过比起以往世家举荐还算进步了。”

　　“这倒也是。”只要还存有改革的心境就好。

　　“你很好，如今一代不如一代，但你很好。”

　　乐子尘笑笑：“今天看了这间房，见到乐家的教育方式就知道乐家百年之内依旧会屹立不倒。”

　　“今天就到这儿吧。”乐寰亿带着乐子尘出了房门，指着中间的屋子说：“那是我书房，右边的是乐家藏书，你以后可以随时来看看。”

　　“真的吗？”乐子尘可是没有忘记自己来上京的目的。

　　“那里可没有游记、野史。”

　　“当然，它们不配在这个院子。”

　　“你也可以经常来陪我老头子说说话。我让人在书苑附近给你收拾个院子出来。”这就说明乐家愿意庇护乐子尘，愿意成为他的背景依靠。

　　“乐意之至。”乐子尘有些喜欢这个爷爷了，两人不用过多的交流就能清楚对方的意思，这种找到组织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