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7、乌衣年少

　　将军府在城中，韩若非几人自东入城，除去午饭时间、采买补给时间，满打满算也该在未时末申时初就到将军府拜访了，可唐霓却兜兜装转磨磨蹭蹭，一直到申时三刻还在城南打转。

　　前方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远远地还能听到爆竹一般响亮的噼啪声，看情形却不像是有什么喜事，好奇之下，几人快步凑过去。

　　被围住的女孩火红劲装，衬着高高扎起的长长黑发十分精神，耳上两个小小珊瑚耳坠随着行动摇得欢快。女孩柳眉杏眼，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间自带三分艳色七分娇俏，就像一团火猛然闯入众人视线，瞬间吸引了所有注目。

　　而此刻，这个娇俏可人的女孩正一脚踩在一个胖胖公子哥背上，手中长鞭不依不饶抽打地面，吓得少年面如死灰死死缩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

　　黄昏的阳光正对着双眼，唐霓一手遮了遮额，眯眼：“陆——晼——晩——”

　　女孩抬脸望过来，相似的光芒在目中闪过：“唐——霓——”

　　语气一模一样。

　　街头都能偶遇故知，未免运气太好。韩若非摸了摸鼻子，而且还正好有好戏看。

　　唐霓一反常态，环臂身前一脸挑衅：“几年不见你真是越发刁蛮跋扈了，大街上行凶你当王法是死的？”

　　那陆姑娘收了鞭子，一手叉腰：“我就当街行凶了怎么着？叫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来调戏本姑娘！”

　　“你有什么好调戏的？”唐霓冷笑，“调戏你还不如调戏陆大哥。”

　　陆姑娘倒也不生气：“谁让他不开眼挑了我，活该挨揍。”

　　一旁观望了许久的乌衣少年无辜地笑：“他就算开眼调戏我，也是要挨揍的。”

　　见有人要打抱不平，那胖公子探出头来，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挥舞双手，活像只大乌龟：“姑娘可别信她！这样的泼妇白送给我都不要哪里还会去调戏！”

　　唐霓笑意盈盈地走过去，在胖公子脑袋前慢慢蹲下身：“你刚才说什么？”

　　“姑娘别信她，姑娘救我！”

　　唐霓一巴掌拍下去：“我不信她难道还信你？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刚说谁泼妇？敢不敢再说一遍？”

　　刚刚抓住她衣袖胖公子反应不过来。

　　雷鸣般的鞭声在耳边炸开：“把你那油乎乎的咸猪手给我放开！”

　　莫说胖公子，就连韩若非也十分意外。平时的唐霓断不会这么嚣张，就是苍陌这个尽职尽责的护卫在她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动手就动手，简直像是被谁点燃了内心气焰——而显然，点燃她隐藏火爆脾气的是那个同样嚣张的陆晼晩。

　　之前以为她俩是对头，不曾想竟是猜错了。韩若非唇角微扬，若是眼下身边有瓜子花生叫卖，他一定会去买些的。

　　重新将胖公子收拾得半声不敢吭后，陆姑娘依旧语气不善：“喂，病秧子居然出明州城了？”

　　一直对周围漠不关心的苍陌看她一眼。

　　唐霓反唇相讥：“野丫头居然也穿得像个人了。”

　　乌衣少年出来打圆场：“好了晼晚，唐家妹妹刚到九嶷，想必一路舟车劳顿，你们晚些叙旧也来得及。”

　　韩若非暗自轻笑：“这叙旧方式还真是特别。”

　　女人的友情是奇怪的，正如唐霓和陆晼晩之间，说话充满了火药味并且不分场合地点，但相别多年重逢眼中却没有半分疏离陌生。放跑了胖公子后，陆公子吩咐人招了辆马车，把几位客人连同自家妹妹塞进去，往陆家进发。

　　马车上，两位小姐依旧没有闲着。

　　“你怎么跑来九嶷了？莫非是你爹嫌你麻烦不要你？”陆晼晩的嘴很损。

　　唐霓嘁了一声：“我想着你缺个嫂子管教，勉为其难一下。”

　　一下下敲着掌心的手指顿住，韩若非诧异地看向唐霓，这话是个大家小姐该说出来的么？

　　苍陌蹙起眉：“嫂子？”那是什么？

　　马车外的陆公子无奈，每次都要被拿来当斗嘴的武器。

　　陆晼晩一脸嫌弃：“你当我嫂子？还不如让我哥老在闺阁里算了。”

　　陆公子敲敲车壁：“我说你们能不能换个人当靶子？”

　　所谓虎父无犬女，在见到陆晼晩身手时韩若非就隐约猜到她就是湘将军陆叙之女，看样子这小祖宗平日里也没少在九嶷郡横行霸道，竟有人不开眼到去调戏她？韩若非表示他想不明白那人看上去也不傻，这脑子是被哪条马腿踢了？

　　腹诽之间，两位小姐在吵吵闹闹中交了底。

　　“我去买胭脂来着，那个蠢货眼神不好，还没看清就出言调戏，你说他是不是找死？”

　　“我听说朝中已经有许多大臣非议陆伯父教女不善了，你还惹麻烦。”

　　“又没出什么大事。”陆晼晩表示无所谓，“我下手向来有谱，何况我爹说了，大不了就是扣些俸禄，千金难买我高兴。”

　　慈父多蛮女。韩若非在心中默默道。

　　陆晼晩兴致盎然：“唐叔叔居然肯放你自己出门？”

　　唐霓轻咳一声：“我有要事待办，而且我这两位朋友一个是齐云山弟子，一个修为高深，连你也未必打得过他们，我还怕什么。”

　　“哦？”陆晼晩目中可见火苗跳动，一指苍陌，“这位道长，不如打一场？”

　　真是会挑人啊。韩若非表示事不关己。

　　苍陌出神地看着窗外，简直像入定一般，没有听到四周任何喧嚣。

　　原本热闹的车厢一下子冷了，陆晼晩有些奇怪：“道长？”

　　苍陌依旧没理她。

　　唐霓也觉得尴尬了，伸手扯了扯苍陌。

　　苍陌回头看她：“怎么？”

　　唐霓提醒：“晼晚想跟你比试比试。”

　　苍陌莫名其妙：“她想她的，关我什么事？”

　　陆晼晩难堪：“喂，好大的架子！”

　　苍陌终于正眼瞧她：“哪里？我没看到。”

　　“你…………”陆晼晩腾地站起身，却忘了正在马车上，一脑袋撞上顶棚，“嘶……唐霓你这什么朋友啊！”

　　唐霓抚着额把她拉回位子，一手在包袱里翻了半天翻出两个蜜桔贿赂苍陌：“九嶷特产的蜜桔，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甜上几倍。”

　　苍陌的注意力终于被成功吸引，满脸怀疑地剥开尝了一瓣，冰冻的神情顿时有了融化迹象。

　　唐霓趁热打铁：“我只买了这两个，你吃完就没了。晼晚家中还有许多，只要你愿意跟她比武，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苍陌舔尽唇上汁水，点点头。

　　“……”目瞪口呆的陆晼晩望向韩若非，迟疑许久，“那你呢？你喜欢吃湘黄鸡还是香柚？还是姐妹团子菊花烧麦？”

　　“我并非……”

　　韩若非只来得及辩解半句，就听苍陌丢来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都要。”

　　陆晼晩办事很利落，在唐霓三人踏进将军府的时候，之前吩咐下的小厮就拉来了一车蜜桔抱了一堆九嶷特产，而陆府管家见到唐霓后愣了半晌，揉着眼细细辨认后突然大声招呼起来：“原来是少夫人到了！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那是咱未来的少夫人懂么！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收拾苍梧居！”

　　少夫人？韩若非惊讶，一转头正见不约而同脸红的陆公子和唐霓，以及一脸理所当然的陆晼晩，而苍陌依旧是任他石破天惊我自独立世外的做派。

　　“这么多年不来，你的苍梧居都被我改成练功房了。”陆晼晩耸耸肩，“我哥说过两年再改成菜园子。”

　　陆公子瞪她：“我几时说过？”

　　忙里忙外的管家闻言笑道：“少夫人别听小姐的，小姐专门吩咐了这苍梧居是给您留的，有丫鬟定期打扫，谁来也不让住。”

　　陆晼晩别过脸：“那屋子离我房间近，别人住我嫌烦。”

　　唐霓红着脸纠正那一众不明状况的小厮侍从：“别叫我少夫人，我姓唐。”

　　陆公子同样红着脸向韩若非解释：“我陆唐两家曾指腹为婚，只是当时两家都是公子，长辈们便将婚约安到了唐妹妹身上，这……这深究起来也不过是戏言……对了陆某还未介绍自己，在下陆斯言。”

　　“在下齐云山韩若非，这位是在下道友苍陌。”韩若非还了一礼：“陆唐相隔数千里，却专为唐小姐留了屋子，韩某之见并非戏言吧。”

　　陆斯言摇摇头：“道长有所不知，陆唐两家世交，唐家有时也会将生意做到九嶷，有机会唐世叔也会带唐妹妹来此小住，幼时我们相见机会并不少，且舍妹自幼便待唐家妹妹更为亲厚些。只是长大后唐妹妹身子弱，这走动才少了。”

　　韩若非眉心一动：“陆公子的意思，唐小姐这并非先天之症？幼时是十分康健的？”

　　陆斯言想了一想：“不能说十分康健，但也不似这几年听闻的。”

　　韩若非沉吟：“唐家长年请名医为唐小姐调养身体，不应该啊。”

　　“有什么稀奇。”听到他们谈话的陆晼晩哼了一声，“徒有虚名的庸医一抓一大把，唐霓八成是被骗了！照我说她和我哥早日完婚，再由我爹奏请皇上派一队太医来诊治，哪至于拖到现在。”

　　唐霓欲言又止：“别胡说。”

　　自跨入将军府起，唐霓的神情就一直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