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33、憬峰仙缘

　　那是个清越空灵的声音，唐霓吓了一跳，左看右看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谁在说话？”

　　那声音继续道：“这是太泉，饮之将魂魄离身，有害无益。”

　　目光落在水囊上，唐霓若有所思。

　　韩若非朗声：“我等并非有意擅闯，只是机缘巧合来此，可否请仙子现身一见？”

　　“你们顺着太泉向上走，便能见到我。”

　　说罢，再没有了回应。苍陌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此处既是仙家之地，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韩若非转脸招呼，却见唐霓盯着水囊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唐霓犹有几分迟疑：“我身上的锁灵术，喝这个是不是能解掉？”

　　韩若非抱臂：“既是抽离魂魄的，应当能解。”

　　唐霓敛了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么……我若在死前喝了这个，是不是就不需要你特意为我解咒了？是不是……你就不必再挂心我的生死？”

　　韩若非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像是浮在浅浅水面，阳光下却反衬得双眼黯淡几分：“的确。”

　　心口霎时一窒，唐霓深深吸气，好一会才缓过来，默默从荷包中取出一个小瓶，将其中几粒药丸倾尽，倒了些水进去后小心收好。

　　韩若非张了张嘴，话唇边却改口：“走吧。”

　　小小一瓶太泉，便轻易地，将他们之前仅有的联系斩断。

　　苍陌已经走远，唐霓再不敢看他，几步跑过去跟上。

　　眼帘微垂，韩若非自嘲地笑笑。

　　昆仑憬峰与其说是个山峰，更像个直通天际的云梯，沿着山道拾级而上，走了许久却没有半分疲累。太泉尽头，云隐深处，有株高大挺秀的梧桐影影绰绰，走近看大约两人合抱，枝叶莽莽苍苍，树冠蔽日。

　　苍翠欲滴的桐叶之下，有个一身素白，仅在高高云鬓上插了支水蓝步摇的女子，持一柄花锄静静为梧桐培土，衣袂翩然，长发微扬，七分清冷，三分寂寥。

　　听到脚步声，女子侧目，一手轻轻扶上树干，莹白如玉带起一片温柔：“你回来了。”

　　唐霓下意识地去看苍陌，却见苍陌也正看着自己，不免有些惊讶：“这是……在对我说？”

　　女子微微颔首：“我是卿月，少离。”

　　“少……离……”唐霓不由自主按住额角，竟觉这两个名字分外熟悉，“卿月……”

　　有只小雪貂蹬蹬蹬跑来，一下蹿入卿月怀中。爱怜地挠挠雪貂耳朵，卿月柔声道：“你回来，雪儿也很高兴。”

　　雪貂自主人怀中钻出脑袋，咯咯叫着，小脸挤得几乎看不出眼睛。

　　这场景似曾相识，伴着脑中涌出的诸多片段，忽近忽远真真假假看不分明，唐霓鬼使神差地伸手，就像已经做了无数次那样搔雪貂脖子：“少离……是我前世的名字么？”

　　卿月打量她：“凡间无处不修行，你似乎变了些。”

　　一重重仙阶环绕着梧桐盘旋而上，卿月一边引着他们走一边介绍：“这是九天梧桐，是浑天凤凰栖居之处。”

　　直接到了凤凰栖居地，这四方之门实在太够意思。韩若非暗想，不过身边好歹有一个真神仙一个神仙投身，运气好倒也在情理之中。

　　“卿月！！你家小雪儿太难养了！！又不肯吃胡萝卜！”气急败坏的声音，一道比翠玉还碧上几分的绿影划过。

　　卿月安抚地拍拍雪貂脑袋：“叫师姐。”

　　“一板一眼的真没趣。”绿衫子的女子撇嘴，看到唐霓后一双眼顿时瞪圆了，“小离子！我先前还刚去看过你来着，你这么快就回天啦？苍陌还真是迅速！”

　　被风风火火冲过来的人一把抱了满怀，唐霓有些茫然。

　　韩若非立刻猜了出来，当日取走唐霓一魂一魄的那道绿光那道仙灵，与眼前这女子一模一样。

　　唐霓被勒得踹不过气：“我……我是凡人，没有回天……”

　　“对哦，你还没仙气。”女子拍拍她的背，一脸遗憾地松手，“怎么重了这么多，都抱不起来了。”

　　唐霓耳朵烫起来：“我……”

　　还是卿月开口打圆场：“她长大了，又身负凡间浊气，自然重不少。”

　　不用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吧……脸的温度居高不下，唐霓开始对自己前世的生活产生好奇。

　　苍陌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只点了下头：“绿萝。”

　　“哟苍陌！”绿萝眯起了眼，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刚跟我打完架就敢来昆仑？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不怕我叫上师兄弟群殴你？”

　　苍陌毫无顾忌：“来。”

　　绿萝也不过占占嘴皮子便宜，何况冲霄真龙要是真在昆仑被围殴，受罚一定是他们：“小离子分明还是凡人呢，你们怎么上昆仑来了？”

　　被无视了半天的韩若非终于按捺不住，轻咳一声上前拱手：“我等是寻凰泪，被四方之门送到此处。”

　　“哇四方之门！”绿萝显然抓错了重点，“连我都没试过！”

　　卿月凉凉道：“少离出世那会你才刚成仙，算人间的时间也不到六百年，自然无缘见四方之门。”

　　绿萝一指那三人：“那他们为什么行？少离道行比我还浅呢，光一个苍陌根本不够格找四方之门！”

　　正主还在呢要不要用这么鄙夷的语气啊而且我问的分明是凰泪好吗……韩若非抚额，千言万语尽付一句：“……”

　　“或许是这位道长的修为……”卿月看过来，却猛地顿住。

　　绿萝跟随她的目光狐疑望去：“他一个凡人能有多少道行……等等！”

　　韩若非莫名，被两道意味难明的目光钉在原地许久也不免有些发毛：“在下有问题么？”

　　“这气息好像见过……”绿萝心直口快，“好像还是个人物呐……”

　　卿月沉思：“最近有谁下凡了？”

　　绿萝一耸肩：“不知道，反正昆仑没有。不过既然是个人物，想必起码是五世劫波了，跟我们没关系，管他是谁呢。”

　　韩若非默了一默，忍不住再次开口：“二位仙子，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寻凰泪，还请仙子指点。”

　　“你找凰泪干吗？”绿萝目光警惕起来，“想吃了长生不老？”

　　韩若非正想搬出那一套宝贝现世恐引起江湖纷争防患未然的辞严义正，冷不防苍陌插嘴：“给唐霓治病。”

　　“找凰泪给她治……病……？”绿萝与卿月对视一眼，神情古怪，“她自己……身体是不大好，但……用不着治病啊。”

　　唐霓瞥了眼韩若非，道：“大夫曾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后蒙韩道长以锁灵术相救，但也……无法活到正常寿数。”

　　绿萝一脸理所当然：“那不挺好？”

　　唐霓愣。

　　绿萝捶胸顿足：“用锁灵术也是浪费，原本活到二十岁身死正好能回天，现在又要多等几年了……虽然对天上来说也就几日时间，但你在凡间可要多受几年苦啊，多不划算！”

　　“但……”唐霓欲言又止，“我在人间尚有父母手足，若是可以，我……并不希望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可以，我真的……很想再多活几年……”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这是第一次，韩若非听到她真正吐露自己的愿望。

　　苍陌一脸迷惑：“成仙不是活得更久么。”

　　卿月与绿萝本是凡人修仙，自然知晓成仙后自当领仙职，居天庭，不得干涉凡人生死。仙界时光匆匆而过，凡间亲人根本见不到几次，且仙相较于凡人寿数长久，凡间有亲友又如何，最终还是要自己亲手一一送别，看得淡还好，看不透便极易违反天条走火入魔……修仙者，皆六亲缘薄。

　　唐霓绞着衣角，轻轻道：“我是个俗人，自知福薄，尘缘难断并不适合修仙，也从未奢求过以凰泪疗养。在人间活着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刻相处我都很珍惜，寻凰泪只是想报恩，那样圣物应当用在更值得的人身上，而不是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唐霓咬了咬唇，抬脸直视二位仙子，“只是……若是有别的法子，我还是想活着的……”

　　绿萝无言以对，卿月却缓缓摇头：“你本就不属于人间，人间所有亲缘情缘于你都不过云烟罢了。”

　　唐霓坚持：“但对我很重要。”

　　绿萝叹气：“怎么变得那么固执。”

　　苍陌被绕得晕晕乎乎不明所以：“你要尘缘，不要我们？”

　　唐霓愣了一愣，心虚地低头：“我……毕竟不记得了……”

　　韩若非怔怔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任何言语都是枉然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绿萝慢慢踱到了卿月身后：“师姐……”

　　卿月也向她身后退了步：“你说。”

　　绿萝瞪她一眼，为难：“这凰泪……你们就别找了，本来就是少离她……哎这事还是直接去问凰好了。”

　　这几位神仙是踢皮球么，韩若非叹息，确认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在人间收走唐霓一魂一魄又定期归还的，可是绿萝仙子？”

　　绿萝应得干脆：“对啊，人间坏蛋太多了，这么好的魂魄要是被吸走怎么办，当然得护着。”

　　唐霓行了一礼：“多谢仙子。”

　　绿萝摆摆手：“还是叫师姐吧，你还是我带大的呢这样生疏真不习惯——凰在悬圃之西，你们自己去找她我跟师姐还要喂小雪儿就不送你们了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