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34、千年别离

　　巍巍仙山，皑皑白云。唐霓仰起脸，风吹得眼睛有些酸，水汽蒙住眼睫，慢慢凝出水珠，在眼眶里流转却不曾溢出丝毫。呵出的热气白雾般袅袅上升，宛如若有若无的丝丝缕缕将今时旧日相连，似恍惚，似真切。

　　见她似有所感，熟门熟路地在交错纵横的小道上挑了一条，韩若非没有出声，只默默跟着她走。

　　一切都似曾相识，每走一步唐霓都觉得像是有屏障次第移开，浪涛潮水渐渐退去，有什么慢慢浮现从飘忽变得可以触碰。目之所及，有个华服锦衣的身影侧身而立，雍容而娴雅。

　　唐霓双眼迷蒙，鼻尖与心头同时酸涩，声音也变得喑哑：“凰……”

　　那人转过来，缀了彩羽的衣角袖底带起弧度，犹如翩翩而舞的灵鸟：“你来了。”

　　心绪纠成一团，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凰的声音依然温暖：“你记起了多少？”

　　唐霓微微摇头：“记得你，记得这是悬圃，还有许多像是记起来又像是不记得。”

　　“那么……”凰缓步走近，一直近得只离她不过一拳距离，“你来此，又是为什么呢？”

　　唐霓直言不讳：“寻凰泪。”

　　“呵……”凰笑了，蕴着三分无奈，“你可知凰泪是什么。”

　　“到了这里，我也不是全然无所觉。”唐霓低声道，“我感觉到，那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凰抬手，两指点在她眉心，二人之间九色光芒相交，仙灵流动。一时间，原本混杂一片的记忆被谁细细疏通，所有的事，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回溯心底，有人在耳畔低语，像是少离，又像是凰。

　　就在不远处，韩若非与苍陌识趣地停步，那两人静静立在那里，让人不忍打搅。

　　“你……你这样，真像我当年对凤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流动的仙灵一滞，指尖离开唐霓眉心，留下一句感叹，“真不愧……是我情思所结……但愿你莫要如我这般，尝尽别离之苦。”

　　眼睑开阖，目中神情与先前似有了些微不同——但究竟何处不同，又难以言说。额间有柔光一闪而过，唐霓道：“韩若非曾作一长离法阵寻凰泪，阵中我曾看到一个古怪符号，如今想来，或许与你有关。”

　　方才见她二人相望半天都不说话，韩若非心下早已猜度许多，眼下终于有人开口，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是忘了符号样子么？”

　　唐霓寻了块石头，一笔一划在地上描了许久，又细细检查添改后才起身解释：“之前的确是想不起来，见到凰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特别清楚，我想大概是与凰有关了。”

　　凰直直望着地面，似是看痴了。

　　那符号外围形似凤羽，又似熊熊燃烧一抹火焰，内里却像是个从未见过的文字，字体极为古怪，篆书行楷皆不像，与道家符咒倒是有几分相似。

　　“凤……”凰喃喃出声，眼底一片悲哀。

　　韩若非皱眉：“与凤有关？”

　　凰蹲下身，指尖一寸寸地抚过那个符号，温柔而深情：“几千年，若不是少离，还要多久？”

　　韩若非满腹狐疑却不好开口问，只能找苍陌：“凰这是怎么了？与凤有关，凤又在何处？”

　　苍陌毫不配合：“太长，说不清。”

　　韩若非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凰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少离所说的法阵，可是为你所创，为你所启？”

　　韩若非如实道：“法阵是晚辈师尊白羽真人草创，晚辈修改完成，此次的确是晚辈启阵。”

　　凰仔仔细细打量他：“你……可已近仙道？”

　　韩若非谦虚：“晚辈修为尚浅，不过十余年。”

　　凰恍然：“莫非……”

　　唐霓不明所以：“凰？”

　　凰苦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以冲霄真龙为首的四灵先族是自盘古之后第一批现世的神兽，寿数长久，灵蕴极深，自上古起就跟随各位先神四处征战。而四千多年前，炎黄蚩尤涿鹿之战，浑天凤凰应轩辕之邀前来助阵。那一战，或许是华夏一族自诞生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战，双方皆有仙妖魔人参战，不少上古瑞兽与先神在此战寂灭。那一战斗得天昏地暗，就连身为上古先族之一的凤也身受重伤，在战后下落不明。

　　凤凰本一体，主阴阳调和，栖居于九天梧桐之上，灵力相汇聚相调和，致使九天梧桐根处生出一眼清泉，凡人饮之可脱胎换骨一跃而成仙，伏羲为之赐名“太泉”。然而，自凤凰离散之后，阴阳失和，太泉也逐渐失去原本效用，仅仅能脱去凡胎，却无法给漂泊无依的魂魄一个归处。四千多年以来，凰各处寻找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相思千年，终使得不会哭泣的凰学会流泪。

　　而刚刚唐霓所临摹的符号，正是早已失传了的上古文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凤在临宛孟丘。

　　“临宛孟丘？”苍陌皱眉。

　　凰艰难地点了下头：“不错……这临宛孟丘，是天地间极为特殊的所在，算来……与四方之门有相似之处。”

　　韩若非思忖：“与四方之门一样行踪不定？”

　　凰摇首，神情复杂：“当年仙魔人妖鬼五界划分地域之时，对临宛孟丘相持不下，只因它独立于五界之外，仍保留着天地初开的一片混沌，管辖极为麻烦。后来五界议定，临宛孟丘自为一域，五界之主施术将所有入口封印，永不打开……也不知凤是如何进入其中，这么多年，我们竟谁也不曾想到那里。”

　　“那就是块废弃之地？”韩若非摸着下巴，“上古的封印，这么久了多半松动，我们要打开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每三百年，各界之主都会去加固封印。”凰闭了闭眼，“此协定是仙界率先提出，故而天规明令，在职仙官不得踏入临宛孟丘一步。”

　　“不能开封印也无妨。”韩若非一脸轻松，“四方之门可自由穿梭各界，想必也能进入临宛孟丘。若信得过晚辈，晚辈愿前去寻回凤。”

　　“我也去。”唐霓道，“我与凤凰皆有渊源，或许能帮忙寻到他。”

　　苍陌只说了一句：“我没入职。”

　　临宛孟丘自上古就被封印，原本留在其中的魑魅魍魉也都修为不高，几千年来其被隔绝于九州四海的灵气之外，道行想必也难有太大提升。韩若非虽是凡人，但身上隐隐已有仙气护持，苍陌身为上古战龙继承人，修为高深，护着唐霓也是举手之劳。凰矮身：“浑天凤凰，多谢几位。若我夫妻得以团聚，此恩此情必当倾力相报。”

　　韩若非退了一步，侧身避开凰的大礼：“晚辈修道之人，本也是分内之事。”

　　指尖又有虹光闪耀，点点仙灵汇聚向着唐霓而去：“四方之门承载有限，我又身居仙职，不能与你们同去，但我会在临宛孟丘之外等你们。我长于治愈之术而短于攻防，也只有这三道仙灵能赠你，万一有什么危险应当能保你。”

　　唐霓展颜：“放心。”

　　笑容，温暖而遥远。

　　传送法阵的光芒很快黯去，一直躲在暗处的绿萝忧心忡忡：“我怎么觉着有些不详呢？”

　　卿月横她一眼：“乌鸦嘴。”

　　绿萝犹自懊恼：“我们是不是不该让她知道？你说她会不会去改命延寿什么的？那我们就是泄露天机违背天条了啊……”

　　“你忘了她当时投生并没有通过鬼界，生死簿上根本没有她的命数，又何谈改不改？”卿月淡淡道，“麒麟血的灼烧之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延寿也延不了多久的，就由她去吧。”

　　绿萝想想也是，拉过她袖子把玩：“那个临宛孟丘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小离子去那没问题么？”

　　卿月黑着脸扯回衣袖：“都封了好几千年了，我从哪知道去。我看你是带孩子带太久，跟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瞎操心，你当苍陌是干什么吃的？”

　　“哇，你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绿萝夸张道，“也不知道师尊气消了没有，今天幸好师尊不在，不然要是碰上小离子又要被罚跑圈了。”

　　小雪貂在怀中睡得香甜，卿月随手替它顺了顺毛：“说来此事也都是我们害了少离，师尊……师尊？”

　　“你干吗眼睛直得跟你家小雪儿看到葡萄似的。”绿萝顺着她望去，顿时也僵了，“师尊……”

　　昆仑天尊满面红光，大步流星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