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长离》顾念之

32、四方之门

　　韩若非向着灵鳌揖下身去：“敢问前辈可有法子解这麒麟血？”

　　“不……必……忧……心……”

　　灵鳌依旧保持着慢吞吞的语速，韩若非却竖着耳朵听得仔细耐心，一面还要抽出注意力拦着苍陌一掌拍死唐霓。

　　“既……与……吾……有……缘……”

　　韩若非绷紧神经，凑近一步，一手化了个防御法阵隔开身后二人。

　　“吾……之……灵……鳌……露，乃……至……寒……之……物，千……年……方……能……凝……结……一……滴……”

　　防御法阵被轻松破解，半空中渐渐凝结出一滴水珠，一点点下落渗入唐霓头顶。唐霓只觉有阵寒气自脊背直直窜上后脑，全身寒毛直竖，只片刻，寒气游走周身，渐渐隐没于体温里，浑身舒爽精神抖擞。

　　“或……可……暂……缓……”

　　好容易等它说完，唐霓跪下拜了个天地君亲的大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无……妨，于……吾……亦……无……甚……用……处……”灵鳌摆摆尾，慢慢退开去，“与……汝……等……说……话，实……在……费……神……”

　　几人静静等它退回水域中央，又缓缓沉下，直到水面恢复墨色玄冰一般的平静。

　　水声一停，天地间又静默下来。三人沉默许久，还是韩若非率先开口：“传说冲霄真龙镇守东方，苍陌你此番离职……”

　　苍陌摇头：“我尚未入职。”

　　韩若非对仙界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仙界的人事安排更应当是天机不可泄露，韩若非知趣地没有问他为何不入职，“你此番下凡可是有任务在身？可需要我们帮忙？”

　　苍陌依然摇头：“没有。”

　　唐霓奇了：“那你……是在游历？”

　　苍陌看着她：“寻你。”

　　唐霓脸又微微红了。

　　韩若非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那么……你是四灵之首，可能感应到凰泪下落？”苍陌向来是不问便不答，几人之前那样大费周章寻凰泪，虽说正常人要是知道早就提出来了，但苍陌自然是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揣度，为了防止日后气死，韩若非还是决定先求证一下。

　　苍陌还是摇头：“不知道。”也不知是不知道凰泪下落呢还是压根不知道如何感应。

　　但无论如何，既然没有挖掘出走了九曲十八弯的弯路兜兜转转白干半天工这种惨痛现实，那么其他都不重要……吧。

　　唐霓支着下颔沉吟了半日，忽然道：“苍陌你该不会是不想入职，逃学出来的吧？”

　　苍陌一下子别开脸，清晰可见脸颊微微鼓起，却没有反驳。

　　唐霓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语：“难怪灵鳌问你为何在此时你像被踩着尾巴一样……”

　　苍陌眉间一皱：“别人不敢踩。”

　　唐霓转过身去，肩膀颤抖，笑得辛苦。

　　韩若非看了眼唐霓，想了想问苍陌：“唐霓前世真是神仙？”

　　苍陌一脸自豪：“当然。”

　　韩若非饶有兴味：“那么，是犯了什么天条被贬下凡的？”也不知还有否机会重新修仙。

　　唐霓闻言，也好奇地回头。

　　苍陌愣了愣，苦恼：“不知道。”

　　韩若非循循善诱：“那你是如何知晓她下凡了？”

　　苍陌认真道：“她们告诉我的。”

　　唐霓一头雾水：“她们是谁？你的仙友么？她们也没说为什么下凡？”

　　苍陌仔细想了想：“我没注意。”

　　“…………”唐霓与韩若非同时抚额，早该料到以苍陌的性子，既已知道最想知道的，其它事也就不在听取范围内。

　　“罢了，我们还是先出去要紧。”韩若非回想一阵，正色道，“我曾在师尊的藏书中看到过，四方之门穿行五界，虽自有灵识却也极能包容他者神识，几千年来五界有不少人有此机缘通过此门，留下善念有之，恶念亦有之。灵鳌说我们与它有缘，待会我会试着施用传送之术，或许能引来它，一旦进入此门切记保持心念合一，小心被迷惑。”这话完全是说给一人听，以苍陌那般眼观鼻鼻观心，要想左右他的神识还真是颇有难度。

　　层层衣袖的掩映中，唐霓握住了腕上灵犀手环，用力点了点头。

　　碧海天青色的法阵就如同它的名字，自有一派天高海阔意味在里面，不出意外地，法阵中央又在转眼间变得黝黑，暗沉沉如同深渊，仔细望去还能发现其中暗流涌动，正一圈一圈扩至整个法阵。

　　“凝神！”再次坠落之前，唐霓只听到韩若非的声音。

　　再次陷身于虚空之中，唐霓镇定了许多，整个人舒展开来任由漂浮，为防看见什么迷失心智，一双眼始终轻阖着，心中不断默念凰泪。

　　混沌中并不能感知时间，安稳平静了许久，唐霓心下有些着急，莫不是他们意念不够强四方之门不知道该送往何处了？心下一动，原本固封的壁垒有了一丝缝隙，阴风苦雨尽数灌入其中，一时间，有万千阴阳怪气的声音叫嚣着挤入神识，而原本的自己，忽然就脆弱得如同一缕飘絮，在狂风骤雨中零落无依。

　　“病秧子……赔钱货……”

　　“娶了唐三小姐，便是得了他家四分之一家产，到时出去喝喝花酒逛逛赌坊又如何？她一个病秧子能管得了多少？”

　　“韩道长好心救她，她唐家却想赖上人家，啧啧真是恩将仇报啊。”

　　“越王杀伐果决，文韬武略，将来定能君临天下，不若先下与他打好关系，若是能嫁入皇家将来母仪天下，还有谁敢背后议论？”

　　“浮生倥偬，短梦一世，梦醒有何区别，生死有何区别。”

　　双手不自觉握紧，虽然依旧双眼紧闭，眼前却浮现闪过许多画面，手腕一动，有细碎铃声入耳，带来一丝清明。

　　“凝神。”

　　手被握住，泠泠声音响在耳畔，想不起是谁，心却没来由地定了下来。那人松开手，一切又归于茫茫虚妄之中。

　　良久，身子一沉，整个人突然下落。

　　“到了么？”唐霓不敢细想，睁开眼，正见眼前阴霾散尽日朗风清。

　　这一次的着陆点比北冥好了许多，三人只重重摔在草地上，除了浑身散架一般的疼之外，倒也没什么伤。韩若非幻出治愈法阵，麻利地插在各人脚下。只片刻，韩若非与苍陌便完全恢复了气力，只有唐霓还趴在草地上，迟迟没有动弹。

　　“下来的距离不算太高，难不成摔死了？”韩若非蹲下身查探，“唐霓？”

　　“我……”埋在柔软草地里的脸抬起，唐霓强颜欢笑，“还好……”

　　韩若非同情：“你这身子也太弱了些。”

　　唐霓脸腾地红了，嘴上依然不服气：“道长学御剑时摔习惯了，我可是第一次被丢下来，自然没法和道长比。”

　　韩若非把她拉起来：“休要以己度人，在下御剑从未摔过。”

　　而苍陌，自落到这里后一直静静望着远处，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了什么。半晌，那晶石一般的眸子里碎出涟漪，连淡然的声音也透出几分感慨惆怅来：“昆仑。”

　　韩若非意外，四下观察一阵，才发现四周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派春意盎然。虽不知四方之门中时间流逝几何，单说他们眼下身边有流云丝丝淌过的高度，断不该这样花团锦簇生机勃勃。苍陌是冲霄真龙，算来也是上仙，应当不会弄错，若此处真是昆仑，那么就只有——

　　昆仑憬峰。

　　传说昆仑共有三层，最下凡人肉眼所见称凉风之山，其上悬圃，再上增城皆是昆仑天尊道场。而在凉风之上，悬圃之下，有一峰名曰憬，乃是凉风通往悬圃必经之路，非有缘人不得见。

　　憬峰及其上乃是仙家福地，各季花木飞鸟走兽皆可共存，据传昆仑天尊好花木，这里如此春色满园的倒也是情理之中。

　　“憬，悟也。一悟千念，一念众生。”唐霓感叹，又轻轻一笑，“不愧是仙家的名字。”

　　韩若非也弯了嘴角：“你很有慧根。”

　　眼睫忽闪了几下，唐霓指点着远处：“你们渴不渴？那有道山泉，我去打些水来？”

　　韩若非歪着头瞧她：“你有东西装水？”

　　“当然。”小小的得意，唐霓背着手，足底一转，步履轻快地朝山泉走去。

　　此次几人离山完全是意外，身上除随身丹药根本没有带什么东西，又一会到北冥一会到昆仑的，压根没有机会去采办什么。韩若非环臂身前，挑挑眉静等她会变出什么来。

　　只一会，唐霓果真带了一囊山泉来。

　　“你竟带了水囊？”韩若非诧异，“怎么会想到随身带这个？”

　　水囊很小，但也算个容器，何况好歹比茶杯要大些。唐霓扬扬水囊，听着其中山泉流动之声：“上次在集市上看到的小玩意儿，西域来的，说是用了秘方把羊皮弄薄弄软，平日不用的时候就可以卷起来放在小荷包里。我见它做得精巧带着也方便，就买了。”

　　韩若非叹气：“想必很贵。”

　　“还好。只剩这一个了，本来还想多买些。”唐霓惋惜了一下，又庆幸道，“我平日里就随身带着，想着万一遇上什么意外，有备无患。看，这次就用上了~”

　　“鸡肋之物，也就你这样的深闺大小姐能上当。”韩若非提醒她，“若是找不到水，你这东西根本没用，若是找得到，即便没有容器，用手捧着喝也是一样。”

　　唐霓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好像……是没错。”

　　韩若非抬眉：“所以？”

　　唐霓扁扁嘴，岔开话题：“苍陌，喝水么？”

　　“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