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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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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十岁之前,夕颜不允许他叫她妈妈。
她一直把他藏在乡下,在一个极偏僻处租了个老屋,是一个哑巴乳母喂养他长大。她每月里会有三两天来看他们,给他们带粮食和一些必需品。他稚嫩而恭敬的管她叫夫人,他在四岁前不会说话。
自从她听说了男色事件之后,她就对这孩子一下子淡了,那时他还在她的腹中。他慢慢的长大,在他的幼年记忆里没有父母兄弟这样的概念,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全聋全哑的乳母和一些无声的花花草草。但她和它们给了他美好,温暖和快乐。
夏夜里乳母会领着他去园子里抓蟋蟀,墙角里还会有蜈蚣和牵牛花,密密麻麻的脚,紫色的花瓣,迷迭香的香气,乳母粗糙多纹却滚烫紧握的手……他时常俯下身子去探究那深草丛里的秘密,他恐惧着,但潜意识里他是安全的,虽然这时只有蝉和蟋蟀陪他说话。
他对那个唯一的客人,那个只会在深夜里,提着油纸灯来看望他们的女客没什么太多的印象,她每次来只是轻轻拉他的手,让他到她身边去,摸他的脸颊,起初她的眼睛里会有类似乳母那样的温柔目光,恰好她又是那么美丽的女子,象牵牛花瓣一样委婉缱绻。
于是他隐隐约约里竟会冒出要她抱,甚或要她亲吻自己的冲动。
他天生害羞,这时脸颊更是红晕一片,要是乳母看到他这样,准会俯下身来,狠狠的在他的小脸上咬上一口。而此时的女客却被这片红晕吓了一跳,她会突然推开他,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然后他看到她转过身去大放悲声。
她是如此的讨厌他。
片刻之后,他看到她冰冷的回过头,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对立于一旁,此时也面无表情的乳母说:“他们长得竟然如此相象,那么就叫他熏好了。”
油纸灯下,那池水般光洁无尘的脸,此时竟弥漫上一层寒霜样的笑来。熏羞耻似的躲进墙角。
于是他有了名字,无论如何。他爱它。
他时常一个人大声的叫着自己:
“熏,你有名字了!”
“也给那片小草起个名字吧,熏。”
“熏,你说天上的星星一共会有几颗呢?会不会象萤火虫儿那么多呢?”
“这塘里的炉火象是在唱歌哎,他们好热闹。不是吗?熏。”
…………
那时还是暮春三月,庭院四周到处是柔嫩的枫叶红,美艳异常。
乳母的坟就安在那丛枫林中,七岁的熏立在坟前,他好象觉得那上面光秃秃的不好看,便到处去拾那最红最艳的枫叶,然后一片片的铺在乳母的坟前。
夕颜来的时候,见到那孩子正从鬓角剪下一绺头发,用手帕包好,在坟边挖了一个小土坑埋进去。
“你这样是没用的。它还是要被风吹跑的。”
夕颜在身后说。
那孩子仿佛没有听到,更加拼命地挖土。
只是不久,她看到他一下子重重的跌坐在地上,闷了很久的泪水终于不可遏止的悉悉簌簌的流下来,哭得象个女孩子。
他很听话的随她回到了京都,又一声不响的随她进了将军府。他一直都很听她的吩咐,恭敬得象一个奴仆。比如他真的没有管她叫过母亲,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