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斗》人格四重奏

2、交锋

　　原来大多数兄弟都还在屋外喝酒吃肉，并不知道堂内发生的事儿，这会儿个个都似昏睡过去般，怕是都被人下了蒙汗药了。
　　这时，蓝衣少年对着余君说道，“爷，小木头回来了。”只见下午喝酒三人中，最小的那个男孩快步走到众人间，朝余君说道，“爷，我晚了一步，没等我下药，就见那些弟兄们晕倒了……”
　　庞瑾拉过新娘子的盖头，众人大惊，一少年扯着新娘子的大红喜服，道：“三妹，你怎么穿着新娘子的衣服，叶姑娘呢？”那女孩儿晕晕乎乎，看着大家都望着自己，也吓着了，口齿不清的说道，“我不知道，我…我…给姑娘准备衣服的时候，姑娘…姑娘见我饿了，就给我吃了点心，…可我一会儿又困了，姑娘就说她自己穿…”
　　余君锁眉道，“庞寨主，先前跟着那小姐的把式和丫鬟呢？”
　　“丫鬟叫我兄弟领着去她家里送信了，那车把式被我锁在后院。”
　　不一会儿，卢四就被带了上来，“众位好汉，我只是个车把式，前两天被这小姐雇了走这一趟，连车都是这家小姐的，哪成想会遇到这种事儿啊，好汉饶命……”
　　“你不知道这家小姐的底细，竟然敢给人家驾车？”
　　“她们就两个小女子，请的急，说是家里父亲病重，酬劳给的又高，我便应下了。”
　　“庞寨主，麻烦轻功好的弟兄走一趟高平县，查查这卢四的底细。这么会儿功夫，那两个姑娘想必走的不远，咱们得追。”余君对庞瑾吩咐道。
　　“两个姑娘？”
　　“对，那家小姐跟丫鬟，想必早已汇合了。”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一人的声音，“当家的，二成回来了。”
　　一个年轻人捂着脑袋莽莽撞撞的走到庞瑾面前，“当家的，我在半道上被那丫头敲了头，醒过来的时候，那臭丫头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庞瑾不由得眉头紧锁，又折回后堂，过了会儿出来，手里拿着那小姐给他的包裹。“余兄弟，这是那女子的包裹，尚未打开过。”说着，便递给余君。
　　“原以为那位姑娘跟兄弟是一起的，没成想，却真是来路不明。”庞瑾不由叹气。
　　包裹打开，只是一些衣服首饰，连着几张银票，没甚稀奇。
　　是了，是自己大意了，连庞寨主都看出那女子不寻常，自己却未曾留意。余君又想起昨天晚上树林里那个淡紫色的背影，自己跟在远处，虽不甚分明，现下回想，那声音却诚然有一分傲骨跟贵气。这样的女子，又岂会是养在深闺的小姐？
　　将包裹掂在手里，余君拿出一个式样别致的簪子，递给蓝衣少年，“瑄默，这簪子不似晋国的样式，倒像是陈国的物什。你去查查。”
　　“寨主，看来得麻烦你跟众位兄弟挪挪地方，这女子敌友不分，来了这一遭，却丝毫不伤我们兄弟，又看不出她到底意欲何为，还是小心着些的好。”
　　“嗯，兄弟说的是。那我这就着人去办。”

　　翌日，余君三人各自骑着马，跟寨子里的各位兄弟拱手告别。
　　“麻烦寨主，我跟两位兄弟得回去复命了，这位叶小姐口口声声要去云州，我们也顺道查查。”昨儿所有的兄弟都派出去，搜了整整一宿，却丝毫不见两个姑娘的影儿，真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有劳三位兄弟，”庞瑾走近一步，招呼余君附耳，“劳烦兄弟回去告诉皮将军，我等翘首以盼，众兄弟唯主子马首是瞻！”说罢紧了紧握着余君的手，似是传达自己的决心。
　　余君看着这个满脸认真的男人，赞赏的笑笑，“寨主放心，别的不说，这话我一定带到！”
　　三人打马而去。

　　云州城属于容王封地，虽比不上帝都繁华，借着前朝多年发展的基础，物产丰饶，商贾云集，也算十分富庶。容王爷的别院坐落在城郊，依山傍水，十分雅致。
　　余君等三人驰马而来，到了府前，将马交给门房，抬脚进了院子。
　　“余大人，方大人，王爷吩咐，您二位回来了，先请到东厢暂歇。”小禄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余君正要请小禄子通报，哪知先被拦下了。余方二人不由诧异。
　　“哦？王爷有客到？莫不是明珠楼的柳姑娘来了？”看着小禄子如此谨慎，余君笑道。
　　“嘿嘿，余大人说对了一半儿。”小禄子一脸神秘，“来客了，不过不是柳姑娘，大人待会儿就知道了。”这小禄子年岁跟小木头一般，平素受余君好处也多，见余君生性豁达，不拘小节，私下间说话也没了主仆的忌讳，反而轻松不少。
　　“你这小崽子。”余君也不追究，只踹了小禄子一脚。“行了，出了这趟差，带回来些皮子跟山里的野味儿，你去帮小木头挑挑，也拣些好的，给你老子娘做身衣裳过冬。”
　　“谢余爷！”小禄子一听，自是喜上眉梢，声调都往上升了不少。府里月例虽不错，但一身皮裘还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行了，下去吧。”方瑄默见这小子已按耐不住，便好心放他去领赏了，小禄子当下躬了躬身，领着余君和方瑄默进了东厢，便退下了。
　　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请余君跟方瑄默。
　　“王爷，二位大人到了。”管家将二人带到书房，便出去了。
　　这书房很大，藏书也不少，长长的书架边立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穿着对领镶黑边的长上衣，下配黄裳，一般百姓的打扮，手里端着本书，若不是战场厮杀养出的周身戾气，怕真要让人误会是个满嘴圣贤的教书先生。
　　容王爷将手里的书搁下，转头看着二人，“说说吧。”
　　“王爷，虎封寨众人已经招降，苍叠山无患了。”余君沉稳答道。
　　“哦？原是让你带兵围剿，没想到你居然又替本王招降了，这苍叠山易守难攻，寨主又神踪难定，匪患由来已久。今次你们可立了大功了。”容王爷一听，笑着赞赏道，不料话锋一转，朗声问道，“你们只三人，不似上次带了数千兵马，如何说服的那贼子投降的？”
　　“权杖王爷威名，我等不敢居功。”余方二人面色一沉，同时下跪回禀道。
　　“本王威名？”容王爷居高临下，声音沉沉的，并不相信这番说辞。
　　“王爷明鉴，原本我跟余大人上了山，打算打听了那山贼的老巢，带兵前去一网打尽，但机缘巧合，让我二人得知，那寨主竟是王爷故交——庞瑾，庞将军。”方瑄默恭顺答道，头并不抬起。
　　听到那两个字，容王爷心里一紧，刚端起的茶碗硬生生给捏的粉碎。方瑄默见王爷不言语。便接着言道，“庞将军初时并不愿意招降，我们险些动起手来，后来，后来，我二人将王爷为庞将军立生祠的事情说了出来，又将王爷近年四处寻找庞将军和他家人的事情言无不尽，庞将军这才松了口。”
　　方瑄默说完，递上一把匕首，容王爷接在手中，仔细端详，那匕首柄端用粗布缠绕，刀身却异常锋利，寒光凛凛。王爷手里握着匕首，心里却似五味陈杂，翻江倒海。哈，是了，这柄匕首，当年，我们就是用的这匕首割袍断义，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此时此地，又见到了。庞兄，这十多年，你已经释然了么，已经不怪我了么？
　　这么想着，却隐隐然觉得有些不对，“既如此，庞兄……庞将军人呢？为何庞将军不跟你们一起回府？”王爷语气已经有些急切。
　　余方二人对视一眼，迟疑道：“庞将军只答应了招降，未答应下山。他只说，日后有需要，自当效力，旁的，便不再说了。”
　　见王爷脸色一僵，余君又说，“王爷，来日方长，我们与庞将军共谋大事的机会还有很多，请王爷宽心。”
　　“是啊，王爷，此次无意间得到庞将军消息，也算是了了王爷多年夙愿，请王爷切莫心急。”方瑄默附和道。
　　容王爷看着二人，又看了看手里的匕首，一会儿才缓声道：“起来吧，你们做的很好，晚上摆宴，本王为你三人洗尘！”
　　“谢王爷。”两人垂手而立，却见王爷打开房门吩咐下人道：“备马车，本王要去明珠楼！”

　　晚宴时分，王爷已经从明珠楼回来了。这会儿，正坐在正席上，与余君等人对饮。
　　“王爷，这次任务，我等还遇到一件怪事，”余君放下酒杯，朝容王正色道。
　　“哦？说说看。”
　　“我跟方大人二人进寨时，庞将军抓了名女子，她被庞将军掳了去，初初大家都以为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哪知，这女子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寨里的各位兄弟下了药。不知何故，到庞将军寨中走了一遭，却最后连包袱细软都不要的又走了。”
　　“王爷，余大人在那包裹中发现一只发簪，我问了督造处的工匠，那其中的手艺和样式，是陈国的样式。”方瑄默接过话头，补充道。
　　容王爷闻言，酒杯在手里一顿，又笑道，“我云州城何时竟出了这么有意思的女子了？那就查查吧。”
　　一时宾主尽欢。
　　“爷，王爷为何如此平静，看来好像是知道此事一般？”晚宴结束，两人这刚从王府别院出来，方瑄默皱着眉跟在余君身侧。
　　“怕是王爷早知此事。”余君想起下午王爷突转的话锋，不禁摇头，“这些年匪患丛生，王爷虽力主招安，但咱们的招安大都顺利，不，简直是太顺利了，王爷生性多疑，计划太快完成，难免让他不安。派人跟踪，不是难事。”
　　“如此，咱们以后行事，可得更加小心了。”方瑄默摸着下巴，说道，“那这女子的身份，还查不查？”
　　“呵，王爷都叫咱们查了，怎能不查？”余君看了看方瑄默递给他的那支簪子，又退回给方瑄默，“不过得私下查，用自己人。看来这女子也不简单。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要见到人才知道。”

　　容王别院，一位穿鹅黄色纱裙的女子被请到王爷的书房。
　　“不知王爷考虑的如何？”这女子脸上噙着笑，望着背手而立的容王。
　　“公主此番前来，带来这么好的消息，本王自是非常感谢。只不过，本王不明白，”容王转过身，“晋国已与陈国联姻，不日公主殿下即将成为皇上贵妃，却为何肯襄助本王？”
　　“王爷说笑了，父皇年迈，思虑不深。晋国皇上如今虽然在位，却昏庸无道，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已经失尽了民心，”那女子秀眉一挑，“这些，王爷应该比我清楚吧。”
　　容王爷不发一语，只是拿起案桌上的一柄剑，仔细的擦拭着。书房里灯火通明，却看不出容王的脸色。
　　那女子继续说道，“这些年晋国匪患不断，全靠容王力挽狂澜，还百姓一个太平，论民心，王爷比之贵国皇上更甚。王爷位高权重，又心系百姓，想必不会看着百姓受苦而无动于衷。”
　　“公主这么关心我晋国内政，应当知道太子监国，他朝得登大宝，必会使我晋国更加强盛。公主这么说，可不是冤枉本王有不臣之心？公主若真心体贴我晋国百姓，便不该说出如此僭越的话来。”王爷声调渐起，面露不虞之色。
　　“建德太子监国，四海皆知，可这监国的成效，也是有目共睹。太子文弱，尚圣贤之道，却过于倚仗文臣，又不掌兵权，且不说这匪患他治理不力，他日若遇部下叛乱，岂不是束手就擒，毫无还击之力？”那陈国公主说到此处，略一停顿，看了看王爷晦暗不明的脸色，又将手边茶盏端起，轻轻啜了一口，便接着道，“王爷若有心，便是天命所归，如此说来，献计于王爷，何来僭越之有？”
　　“天命所归？公主太抬举本王了，十多年前，本王就已经听过这四个字，既已做过降臣叛将，如今，公主又要本王再叛一次？反复无常，小人尔！”
　　“十多年前的事，我曾听父皇说起，若说叛国篡位，如今帝都的那一位，不是更合了这四个字？王爷又何须介怀这俗世之见？况且，王爷若以匡扶前朝为名，以有道伐无道，必定一呼百应，又如何能担这叛国篡位之名？”
　　“公主处处为本王着想，于公主和陈国又有什么好处？”容王看着陈国公主，竟笑道。
　　“陈国自前朝开始便为晋国属国，与晋国唇齿相依，自然希望晋国强盛，使我陈国百姓得以依附，共享盛世。我已说过，晋国帝君昏庸，太子势弱，即便王爷有忠君之心，难保他人不觊觎那皇权帝位，我父皇老了，想的不多，以为我嫁过来，便能得晋国庇护，阻了西辽进兵。却没想过，如今晋国内政衰微，怕再如此下去，亦是自身难保……”
　　“如此一说，倒也合理，只不过，这只是公主的一面之词，连陈国皇上都不知晓，如何教本王相信公主的诚意？”
　　“容王想必知道，十多年前，前朝曾与陈国有过联姻之约，顺帝与我父皇交好，宸太子与晔涵也曾有一面之缘。当年的聘礼中，便有前朝象征帝后权力的麒麟佩。只是，后来宫廷政变，宸太子与胞弟又不知所踪，婚约作罢，可这麒麟佩，却一直留在我宫中。”说到此，陈国公主面色凄楚，无限怅然。“麒麟佩的作用，王爷肯定明白。父皇让我嫁来晋国，也将这麒麟佩带了来，要献给晋国帝君。可晔涵心想，既有这么大用处，自然在王爷手中才得发挥。”
　　容王见唐晔涵递过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心下骇然，忙放下剑，接过手来细细的看，那玉放在手中冰凉润滑，色泽均匀，是正宗的羊脂玉，但见那玉只巴掌大，玉身被雕成一只麒麟，昂然而立，双目有神，大如铜铃，身形矫健，祥云环绕周身，仿似凌空而立，不怒自威。将这佩翻身再看，这麒麟肚下竟刻着一个篆体的“俞”字。
　　果然，这就是那曾叫人找翻了天的麒麟佩么？想当年，只是远远的看着这佩挂在顺帝腰间，并不能近前细看。当年兵变，两位皇子失踪，这能号令天家禁军和暗卫的麒麟佩也跟着失踪，原以为帝后将这玉佩托付给太子，却不想竟是进了陈国皇宫？这可是堪比国玺的皇家之物啊，顺帝竟如此大方。
　　容王正想着，见唐晔涵神思不属，竟像在回忆一般，又细细想了她刚才的话，心下了然。“想不到公主殿下竟也是个念旧情的人，若是宸太子尚在，公主殿下与太子怕也是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了。”
　　唐晔涵听得这话，微微一愣，后笑道，“王爷这是误会了，晔涵与宸太子见过一面，当时年纪尚小，细节也是记不得了。谈不上什么旧情。只是后来听的他发生了那些事情，又生死未卜，一时感同身受，心有戚戚而已。不瞒王爷，我虽为公主，却是庶出，母妃并不得宠。我曾外出拜师，并不常在宫中，性子早不适合在宫中生活。只是如今，却也不得不担着公主的名分，来做这不情愿的事情。”
　　容王知她说的是联姻一事，想这小姑娘花样年纪，配那宫中成日纵情声色的半百老头，也确是不忍。这陈国国君，当真是卖女儿来了。
　　“公主既身在皇家，有些事便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譬如这佩，虽是你的聘礼，却仍要还给该得之人！想来，你父皇是想将这佩交给公主未来的良人，公主兰心蕙质，要将这佩送与本王，莫非？”容王见这女子神色肃然，一时竟起了调笑之心。
　　“王爷见笑了，送玉佩给王爷，自然是因为王爷是玉佩的该得之人。我既为公主，便该担着自己的家国责任，可如何尽责，我想不止联姻这一种，这也是我来找王爷的原因，助王爷成事，既可保家国平安，又不用委屈自己。岂不两全其美？”
　　“哈哈，公主快人快语，又心思缜密，真乃女中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