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雁初回

5、疾风摧枝桠，碧血染白纱

　　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栏干，窥细浪，雨萧萧
　　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

　　青案牍黄书卷，一阕瘦词尽赋相思，到如今青瓷总算体会到，何谓一入相思门，便知相思苦。从别后，已是数月有余，净月庵的暮鼓晨钟，响彻一遍又一遍，却不见离人归来，手捻红笺又是锦书难托。

　　丢开手中的酸诗愁赋，青瓷自案头翻出佛经抄写，走笔一半复又停下，半响叹息一声，将笔搁置笔洗中，倦怠的歪在座椅上，恹恹的望着院子里扫撒的姑子。

　　细风吹雨，满地落花堆积，又凭添几道愁绪。常言道若心静如水，闹市亦深山，可如今她心有挂碍，纵使身处空门，亦是不得自在。

　　情爱果真是最难消瘦，爱恨悲欢，因人而生，因人而灭。近日来，她起了一个念，这个念头本是不该有的，却如蛛丝，千丝万缕的缠绕起来。

　　那日少陵在送她来净月庵的路上，曾透露些许，只说顾府因惹上了官家，阖府上下被下了大狱，便不肯在多言。而流云一贯是报喜不报忧的，初时还曾传书与她只言片语，可现下却是杳无音讯，她的夫君是否安好，有没有被牵连，她是全然不知，也无从知晓，她想下山去寻他！可转念忆想起母亲弥留之际，她跪在床边曾发下的誓言，又不知当如何是好了。

　　不堪心绪烦乱，青瓷起身移步至佛堂，宝相如来慈颜微笑，双目微垂广视众生，显现着佛陀慈悲的法相，佛堂里带发修行的居士结了莲花坐，正点拨念珠闭目诵经，未因有人到来而有片刻的停顿。

　　这居士不是别人，正是青瓷的乳母，春！一如她的名字，春是个温暖的人，从青瓷记事起，春就一直在她左右，她幼时顽劣，四处惹祸后，总会躲进春的怀里撒娇，春会去帮她收拾烂摊子。直到她闯了大祸和母亲出逃时，春亦是不离不弃的。母亲最后一段时光，是在净月庵里渡过的，她走后春就留在此处修行了。

　　因不敢扰了春的课业，青瓷放轻了步伐，悄然走到佛龛前，燃了三炷香，又往九品莲台前供着的油灯添了油，那灯是春为她母亲加持供养的长明灯。而后她择了一蒲团，长跪佛旁静听春诵经梵唱。此等清净□□妙音，让她如沐甘霖，精神游丝得以舒展。

　　春虔诚的模样，让她心生羡慕，存与世间当有信仰，这是一种智慧，一种觉醒，一种力量。似她这等混沌之人，心有十丈软红，了悟不得，自是望尘莫及的！

　　篆香烧尽，梵音唱罢，已是日影下帘钩，春垂眉合目似入了定，半响才开口缓缓道：“心做心是，何来讨心安?”

　　青瓷一楞，不知春是何时堪破她内心隐忧，未敢妄自作答，敛眉思忖其所说的话。

　　心做是心，不昧因果！如何心做是心，又该如何不昧因果？她自知乃是一介庸人，旧约难守，做不到无忏无愧，沉默半响，方鼓起勇气同春道出内心所惧：“春妈妈，只怕我要违了母亲的意愿了！”

　　春点拨念珠手一顿，缓缓睁开双眼，有些浑浊的双眼，仿佛蕴藏着人世间所有的慈爱与宽容：“当来则来，当去则去，皆有因缘注定，随心，随力，随缘！”

　　青瓷心下一震，恰如天光破云，劈开一丝光亮：“谢春妈妈！”

　　被旧疾所困，春的腿脚已是不大灵便，抬手示意青瓷近身，拉起她的手，同她话起了家长：“小姐因你父坎坷半生，不愿你重蹈覆辙，可你亦有你的因缘。如生老病死，有谁因为怕，就能躲过去吗！五蕴人生，是一场修行，若不入世，又怎得出世！”

　　经春的一场点拨后，青瓷心下释然，随后便开始着手打点行装，打算不日便下山去。因记挂着春的旧疾，临行前她又特意去了一趟后山，采集春日常服用的药材。

　　云岭深处玉璧山雄，,诸峰险峻，其中有几位味药更是长在悬崖峭壁之巅，待收集到所有，青瓷已是狼狈不堪，一路摸爬中刮蹭自是难免，回程的山路就愈发的难行，全仰仗自路旁拾起的半竿翠竹，以竹代杖一路支撑着。

　　待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净月庵时，视线触及山门外默然伫立的颀长身影，她竟是一愣，心头滋味难叙。随后丢下手中的竹仗，在顾不得仪态，快步迎上去，只是尚未近身，却猛的驻足停下。

　　现下已是入暮时分，这一路走来却并未听到净月庵的暮鼓声，如若不是庵里出了什么状况，绝迹不会有此种现象的。她虽不可置信，却还是果决的自袖中甩出裁云刀，然而还是慢了半步，被那人自手中弹出的一粒石子击中，周身一麻瘫软在地，在动弹不得。

　　血暮残阳，山门倾踏在丈高的火焰中，一双云雁飞在高远的天空中伴着哀嚎远去，西风猎猎火势趁风越烧越旺，寂寂的深山中因这场大火而缭乱。

　　隔了半个山头的村民赶来救火时，火已燃了个把时辰，火势渐渐收拢了。百年老庵就这样消失在一片火海中，断壁残垣在无往昔的模样。

　　明月停在云下，凉白的月色在这片废墟弥漫上，渡上薄薄一层哀色。周遭也俱是被大火烧透的焦灼气息，随着自废墟中翻捡出，一具具不辨面目的尸骨时，凉下的是人心。

　　面对这样的无妄之灾，目睹这样惨状，即使在坚韧的男儿，亦是沉重起来，默默收拾着残局。

　　一段烧焦的横木啪一声断开，举着火把的一个黄口小儿像突然被惊醒似的，指着一具尸骸颤抖的厉害。半响，哇的一声哭出来，有些梗咽：“青......是青瓷姐姐。”

　　众人的目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具尸骸同其他烧焦的尸骸，大致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那烧的黏连的手臂上，套着一只翠绿的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