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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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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船开走了,红衣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邂逅美好,然后错过美好。
世人都是这样。
年轻人也是这样。
一时的心动,还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哪怕在游荡的途中。
但,如果是,两次呢?
呵,怎么可能……
年轻人抵达扬州的时候,红衣人的影子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仿佛一挥即散。
他随便走进了一家客栈,随便捡了个桌子坐下,随便点了些吃食。不一会饭菜就端上来了,旅途劳顿,他早已饥肠辘辘,饭菜很香,他急切地拿起筷子。
“请问,可以同坐吗?别的位子已经满了。”
“请随意。”
年轻人没有抬头。清越的声音,考究的衣料,跟随的仆从,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居然跑到这种掉价的地方吃饭。
“多谢。”
对方招来店小二,交代几句。
年轻人本来没打算理会这个富家子弟,但听到对方点了和自己一样的菜,他惊讶地抬起头。
对方报以谦逊一笑:“看你如此享受,想来这几道菜必是十分美味的。”
“也没有,在下只是肚子饿而已,吃什么都一样。”
“哈哈,兄台好风趣,可否结交一二?”
“岂敢,在下薛临,请多指教。”
“薛兄不必这般客气,我姓赵,赵无眠,唤我无眠即可。”
菜端上开了,赵无眠取下头上的斗笠,交给一旁的侍从。“小冬,你也去吃点东西吧。”他一边举筷一边吩咐。
“是,东家。”
薛临送到嘴边的菜啪嗒一声掉回盘子里。
“怎么了?”赵无眠疑惑地看向他。
“没,没事。吃饭!吃饭!”薛临赶紧低头扒饭,衣襟下的心脏狂跳不止,一层浅淡的红晕沿着脖颈攀爬而上。
飘向遗忘的影子被瞬间拉回放大,尽管火红的衣衫换成了一袭清白,面前那与记忆重叠的容貌仍在薛临心中奏出巨大回响。
是他!是他!居然是他!!!
“薛兄?”
“咳咳咳!我没事!”被菜汤呛到的薛临猛咳几声,他迅速提气运转,将剧烈的心跳压下,再抬头已是平静模样。
“无眠,你也唤我阿临吧,周围人都是这么叫我的。”薛临尽量不动声色地说。
“好。”
一旁的小冬默默叹了口气,看向薛临的目光里不由染上一丝鄙夷——好一个庸人,见了东家真容便如此,方才的气度可不是看走了眼?
巨大的失望也盘亘在赵无眠的心中。之前在街上他的确是被薛临身上那种不动如山的沉然吸引,这才踏入店门,想着如果能认识一个如此脱俗的人物便不虚此行了,没想到……即便掩饰了表情,薛临眼中迸发出的渴望还是在一瞬间将他的幻想击个粉碎。
该死!
想到这,他恨恨地戳了戳碗里的饭,刚刚还清香可口的饭菜瞬间变得难以下咽。
“无眠,可是不和你胃口吗?你换掉就好。”
“怎么会呢,这饭好吃得紧,不过是我的一点坏习惯,希望阿临不要介意啊。”赵无眠无不讽刺地笑着,不再谨小慎微的表情,竟是别样的恣意张扬。
来扬州的路上薛临不止一次地犹豫过要不要去探听那红衣人的消息,但是师傅的忠告还在,他只是动摇,而已。
多余之色,避而不视。
然而扬州意外的重逢让他坚信:那江风中的倾城一笑,绝对是不容错过的预感。
至此,便不是多余了。
薛临完全继承了药仙谷的优良品格——目标明确,锲而不舍。
无眠,无眠,赵无眠。他在舌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细细地体会着将一个人收入心门的滋味。
如此美好,仿佛一场幻觉。
“其实薛临也没有那么讨厌。”
不知不觉就开始和这个人同行,辗转了几座城池之后赵无眠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和最厌恶的那种人相处了这么久。
见色心起的伪君子——这是他对薛临的评价。
可能是因为他没那么聒噪吧……赵无眠无不烦闷地想着。他非常讨厌自己这种摇摆的心态:不过是个惹人厌恶的伪君子,被对方微笑着凝望的时候,他的心头居然也会有一丝隐秘的触动。
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了,哪一个,都不是可以信任到最后的良人。让人怨,让人恨。
薛临对他的好,不屑一顾。
无处不在的温暖,熟视无睹。
想要报复。
这个念头第一次冒出来的时候,赵无眠自己都吓了一跳。薛临很好,真的很好,礼数态度无一不照顾周到,恰到好处的殷勤和关怀,从不逾越。
有善的地方,就有恶。
报复的念头就像邪恶的种子,无心种下,便像疯了一般迅速生长。赵无眠对做恶人本来就没有太大的负罪感,世间本就如此,恶人是无处不在的。
怪就怪你不够小心吧!本来也是,你让我失望的罪。
“阿临,我要回长安了。”
“那很好啊,我听闻长安繁华,正想去领略一番。”薛临接过小贩的包裹,转手递给一旁的赵无眠。
“喏,荷叶果子,你这两天有点上火,吃点清凉一下,味道很不错。”
赵无眠默默接过,取了一颗含进口中,果然清新香甜,沁入心脾。他皱了皱眉,三两下吞入腹中,剩下的随便一卷,扔给小冬。
薛临方才正在给小贩付钱,并没看到赵无眠的动作。他转过身来,眉目盈盈:“无眠可介意有我同行?”
“你知道我在长安做的是什么生意么?”赵无眠沉声道。
“什么生意?”
“欢场生意。”
突然袭来的沉默,使喧闹的集市寂静如坟场。
薛临轻叹一声,转过头去:“想必你也是有很多难处的……”
赵无眠同样沉默。
行走世间,谁不难呢?凭几句空泛的言语,如何能领教其中苦涩。
当晚,赵无眠邀薛临在庭院中喝酒。他特意换上了那件火红的衣袍,幽凉的夏夜送来习习晚风,树影婆娑,灯火明灭,薛临见着他的时候,久久失神不能言语。
“来来来,阿临,我敬你一杯槐花酿!”
“无眠你是不是醉了,这分明是浓烈的烧酒,怎比得槐花清酿?”
“什么烧酒?我就管这叫槐花酿!这就是槐花酿!”
“好好好,槐花就槐花,无眠,我也敬你一杯‘槐花酿’!”
赵无眠的酒量非常好,所以特地寻了方圆几十里最烈的酒来,难得肆意,只为一醉。薛临却是早就不行了,几杯下肚,身形就有些摇晃。赵无眠默默帮他换成淡酒,可人已醉,再淡的酒也是醒不了来的。
一杯一杯,从石桌喝到墙根,从墙根喝到树下。明月照耀,无眠清明的眸中终于染上一丝醉意。
啊,终于醉了么?
他把醉成一滩泥的薛临扶到树根靠好,自己也坐下来,自顾自饮着,像是无法停住。
头脑昏乱,越发清凉的晚风里,似乎真的飘来一丝槐花的清香。
“无眠……你穿红衣的样子好美……看尽世间也不会有谁,能如你一般动人……”耳边传来薛临的呢喃,大醉虫竟然自顾自哼起了歌。悠长的调子像是夹着雨声,澄澈空灵。迷蒙的眩晕中,薛临断断续续的歌谣犹如古寺中隽永的祷告,干净地让人不忍碰触。
歌声戛然而止,薛临一个不稳朝赵无眠歪过来,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最后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赵无眠把薛临扶正,稳稳地靠在树根。
“再见。”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身离开。
不要让我……把你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