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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醉梦酒一壶 ...

  •   在三天内好起来的意思,大概就是可能第二天就能退烧,也有可能得在床上躺三天。
      狄仁杰倒并不十分忧心,他在此地任期才刚刚开始,至少还要呆上三年的时间。如今案子有了线索,物证也已经在床底下放着,昨夜淹得半死,今日未见唐主簿说王县令家里有人报窃案,可见这连当初刺客都未曾找到的证物,确实是王县令事先已有准备的。
      那么他携赃潜逃的兄长,是真的携赃潜逃,还是也遭人陷害了呢?
      狄仁杰觉得这些事情好歹还要和尉迟真金商量一下,不过尉迟把脑袋藏在两条手臂之间的时候,似乎顺便把耳朵也堵上了,不管他凑到跟前说什么,都装死不再回答。
      小周迁坐在他们两个床边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看得狄仁杰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快死了得写遗书。他把脑袋上的布巾子再打个更紧的结,笑着问:“小周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小少年点点头,递给他另外一条布头,“其他人都在登州府。”他补充了一句,“邝照让我跟着大人,最好寸步不离。”
      狄仁杰看着觉得好笑,“他是怕你出事呢。”一边伸手给尉迟背上的伤处换上另一条冷布,“多个人多份照应,想来他也是文职,却被派来办如此凶险之案,如果不是一身好武艺,怕是已不知死了几回。”他的手指停顿了片刻,“这事情有点可疑。既然他是明经头几名入职……”
      周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们只是来办登州刺史的贪污案啊。”
      狄仁杰觉得心中有什么地方闪电一般划过雪亮的光,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但头一痛起来,就又忘了方才想到的是什么。他捂着脑袋哎唷一声,那边的尉迟缓缓地爬了起来,那条湿布巾循着中衣下摆掉到床上。“少和他说话,周迁。”尉迟说,“他自己头痛,就想让人陪着一起头痛,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狄仁杰觉得大理寺的人这样公然冤枉人实在太不好,而尉迟爬起来的时候似乎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披了件袍子晃晃悠悠地去解决人生三大问题了。
      狄仁杰悄悄地问周迁:“你们前来查刺史案的人之中,数他官职最大对不?但是登州虽然是下州,刺史的官职也在他之上好几级,我从前也曾在大理寺为寺丞,知道司直巡查只为排解各地悬案,这样的案子还是得提交刑部,再转当地折冲府缉拿,你可知这案子是谁派遣下来的?”
      周迁顿时也开始觉得头痛了,不免更佩服了尉迟洞察先机的本事。他眨眨眼睛,答得甚是干脆:“不知道。”
      狄仁杰还想再问,看见尉迟晃晃悠悠地回来,袍子一扔,从他身上跨过去,本来似乎想要躺下,不过犹豫了一下,就又继续趴着了。大理寺司直抬只手朝周迁指指:“我要睡觉,不许说话。”
      “好跋扈。”狄仁杰小声和周迁说,不过周迁非常遵守命令,不再搭理他,只是拧着巾子,然后去倒茶水放在小几上。狄仁杰暗暗笑了笑,又转过身去,侧着头看尉迟。尉迟见他看自己,立刻又把脑袋整个埋进两条手臂之间,一副完全不想参与任何话题的样子。狄仁杰想了想,小声说:“尉迟……”
      “有话就说。”
      “上次你说倾盖如故,我就在想这么说了。你可以叫我怀英。”
      “这是什么?”
      “汉人及冠的时候都取字的,你该知道啊。如果是好友了,就可以互相以字称呼。我不知道你字什么,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不过那也没什么,如果你觉得我们关系还算不错,就可以这么叫。”
      “我为什么要这么叫?”尉迟侧过脑袋来,“我是胡人,关系亲近的都直接叫小名,你有小名可以叫吗?”他又加了一句,“还有,你不可以叫我的小名,我们还没有那么亲近。”
      狄仁杰转过头,看见憋着一脸笑的周迁,自己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这不太好吧……”
      “看啊,你也知道这不太好。”尉迟真金说,“所以这件事情就免谈了。”
      狄仁杰觉得很惋惜,大概是因为相互叫小名有点太诡异了的缘故,也可能是尉迟不愿告诉自己小名是什么。他鼻子堵了起来,说话的时候有点齉齉的鼻音,“小周,药抓来了吗?”
      周迁出去问仆役有没有把大夫开的两方药都抓来煎好,狄仁杰悄悄地问尉迟:“谁派你办这件案子?我觉得这整桩案子除了要捉拿登州刺史之外,好像还有个针对于你的大阴谋。如果你不幸地折在这大阴谋上,我也就成了尸位素餐的罪官。我在大理寺好像也没什么敌人,你刚进大理寺不久……”
      “如果我们破解了这大阴谋,又待如何?”尉迟轻快地说,“他们会直接派刺客来把我们灭口吗?我觉得这样直来直去比较省事,也免了他人受到牵连。”他撑起来,想坐在榻上却一下又弹了起来,“周迁不在,看看昨夜带回来了什么东西吧。”
      狄仁杰吸着鼻子下床去把门关了,然后把床底下两人中衣做的大包袱拖出来。尉迟的刀还挂在上面充当扁担,大理寺司直趴在床沿上把两把刀分别拔出来看了看,又归了鞘,拿床单一擦,就扔在枕头边上。狄仁杰和尉迟脑袋挨脑袋地在床沿解开两个包袱,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把包袱塞回了床下。
      “我有点头晕。”狄仁杰按着脑门说,“大概也得睡一会。”
      他把包袱塞到床头的位置,然后往榻上一摊,也学着昨夜的尉迟,露出个死不瞑目的姿势。
      “现在如果有人突然冲进来,然后说你贪赃枉法,你就得去刑部大牢解释了。”
      “明明是你盗窃财物,数量极大,性质极为恶劣……”
      尉迟怒气冲冲的脸顿时就出现在了上空。狄仁杰看着尉迟,不由一笑,“下官也是从犯。”
      尉迟真金哼了一声,从他的上空离开了。
      “其实如果你的伤不疼,我也没有风寒发热,这件事情很好办,再送回到王县令书房去就行了。”狄仁杰沉思着说,“你说过那份你誊抄的书信被王县令改动了数字,这些黄金的数目,确实更近他说的数字……”他觉眼前一黑,随即是衣料簌簌声响,再定睛一看,尉迟正在桌边穿衣戴冠,“喂,别动啊,你现在还在发烧呢!”
      “你让人不能安心睡觉。”尉迟转过来,拿手指点着他的鼻子说,“周迁来的话,就说……”
      “掉进去了吗?”狄仁杰说,被尉迟敲了脑袋。
      狄仁杰揉着额头喊疼,尉迟白了他一眼:“又没用劲,叫唤什么呢。”
      “我本来就头痛不行吗……”狄仁杰委屈地说,也爬起来,看尉迟来床边拿他的刀,突然灵机一动,站起身就往尉迟身上倒。尉迟伸手接住他,不耐烦地:“不舒服就躺着,站起来干什么?”
      狄仁杰的一根手指已经点在了他的颈侧。
      尉迟真金连一声都没出,眼睛里闪过一瞬的不可思议,随即目光迷茫起来,像是眼前的一切都已蒙上了一层薄雾。狄仁杰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但尉迟只是晃了晃,捏紧了拳头,似乎想要最后给他在鼻子上来一拳,手挥出来,却已经失了气力,就那么朝着狄仁杰倒了下去。
      真是性命攸关啊。
      狄仁杰抬手把尉迟抱了个满怀,小心地避免触碰到他的伤处,然后将被点了睡穴的人慢慢地重新放回床上,摘走了他的幞头和发簪。蓬莱县令坐在床沿揉了一会太阳穴,随即又伸手去探了探尉迟的额头,觉得烧还没退的人,这时候最好多睡一会,也就决定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再叫醒尉迟。
      到时候他大概也不会记得被点睡穴,就和他说是因为生病发烧而突然晕倒就好了。狄仁杰做了这样的准备,打算也睡会,但是还是觉得头痛睡不着。
      睡在一大笔钱财上面的感觉,还真是苦乐参半。狄仁杰暗暗地嘲笑自己也有些沉不住气,辗转反侧了一会,又觉得乏力困倦,侧头看看旁边熟睡的尉迟,觉得自己也该找个人依样画葫芦来一番,但他能这么轻易地放倒尉迟,明显是因为尉迟根本没有对他设防,还轻信了他伪装出来的症状。
      这样暗算一个相信自己的人,怎么都该有一点隐隐的歉疚,不过狄仁杰坚信自己是为尉迟好,就把该有的歉疚全都扔到脑后去了。
      躺了半刻,周迁端着两碗药进来,狄仁杰抽抽鼻子,打了一个大喷嚏。
      “两位大人。”周迁轻声喊,“该吃药了。”
      狄仁杰一个翻身坐起来,立刻又捂着脑袋喊头疼,尉迟不止没醒过来,连动都没动。
      周迁以为尉迟病得更重了,吓得赶紧跑出门去再找大夫过来,狄仁杰喊都没喊住那小少年,把两碗药闻闻,也没分出来哪一碗是自己的。
      狄仁杰再去看看尉迟,红发的年轻人睡得很安稳,狄仁杰注视了一会他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没死。”尉迟突然开口说。
      “你发烧了,还要硬撑着起来,你看,晕倒了吧……”狄仁杰虚弱地试图以谎言辩解,“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大夫说了三天才能好起来,也不急着一时……”
      “我不健忘。”尉迟真金粗着嗓子说,“你还真行啊,点我穴?”试图挣扎一下,虽然头脑清醒了,但是四肢还是用不上力气,他咬了咬牙,怒气冲冲地瞪着狄仁杰,瞪着瞪着眼圈就红了,“还要多久?”
      狄仁杰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点的睡穴,你这就是因为生病受伤的缘故……”也觉得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说服力,想给他端碗药来,但是又不知道哪一碗该是他的,尴尬地转了个圈,也觉得天旋地转,只好又坐下来,“好好休息,再睡一觉就好了……”手又试图伸过去,尉迟受惊似的缩了缩,终于认命地闭起了眼睛。
      不过狄仁杰也没再点下去。他的手伸到尉迟颈子上,想想又缩了回去,“你乖乖睡觉就不点倒你,反正烧退之前别想出去。”
      “你……”尉迟真金又挣扎着想起来揍狄仁杰,但是因为气力不济,扑腾了两下就作罢了。他喘着气,攥了攥拳头,狄仁杰非常狠心地抓住他的拳头帮他捏了一下。
      “你看,根本捏不紧,这表示手上还没有力气,你发着烧,伤口又在痛,能有力气就奇了……”
      尉迟瞪着他,却连甩开他的手的气力也没有。狄仁杰倒也不是故意想给他造成什么后遗症,只是他比预计醒得快很多,力气却要到预计的时候才能恢复,那自然也没办法。
      “好好睡觉,知道吗?”
      “等案子破了揍死你。”尉迟咬着牙说。

      周迁再把大夫请来的时候,狄仁杰决定头顶湿巾装死,而尉迟不耐烦地瞪着大夫,得到“别无大碍,休息就好”的答案。周迁问起来,尉迟觉得说自己被点倒实在太丢人,也就只是说累了睡觉而已,然后闭起眼睛一起装死,直到狄仁杰把他扶起来,药给他端到嘴边上。
      尉迟真金面红耳赤,看周迁不在场,赶紧一口气喝了干净。狄仁杰好整以暇地放下药碗,拿手指头帮他擦掉嘴角的药渍,“苦不?要不要茶水清口?”
      尉迟咬牙切齿地:“我什么时候才能动弹?”
      狄仁杰想了想,“大概晚饭时候吧……总不能连晚饭也喂你不是?”
      尉迟决定待案子结束以后再把新旧账加起来一起揍狄仁杰,现在先攒着。他昨夜肩头被狄仁杰抓出了淤青,虽然没有伤口处那样疼痛,但狄仁杰把他扶着直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恰好就捏在上面。他眉毛颤了又颤,终于还是忍着没有叫出声,心里却已经又在账单上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药喂完了,狄仁杰又把他好好地放倒,离晚饭还有半个时辰,尉迟倒也没觉得气力能那么快恢复。狄仁杰躺在一边发呆,久久地冒出一句话来:“尉迟啊,你现在处境很不安全,知道吗?”
      “上次那种货色来十个都不怕。”
      “现在来的话来一个我就头疼,来两个就得等死了。”狄仁杰笑话他。
      “他们更想在我们还没有接触,这里认识我的人不多的时候嫁祸我,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就算再来刺杀,也不过是来杀人灭口。”尉迟悠悠地说,“你既然敢点倒我,怎么也有能保我的法子吧?如果没有,那你还敢点倒我?”
      狄仁杰想了想,不忍心说是因为觉得尉迟一个人出去乱跑更不安全才这么决定的。他笑了笑,说:“保护大人的安全也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尉迟哼了一声,虽然不太相信狄仁杰这句话,不过狄仁杰的脸凑得很近,那诚恳的笑容让他觉得大概也有三分是真的,这一次就没记在很可能事情办妥就忘掉的账上。
      “好像有点饿了,你要是敢说没力气是因为饿的缘故……”
      “我们都还发烧呢,也只能弄点白粥喝喝,大人如果还没有力气,肯定是因为饿的……哎,别打脑袋!头疼!”
      狄仁杰由是知道,再没有气力的一击,打在已经很痛的脑袋上的时候,可怜的脑袋都会变得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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