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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如今受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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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醒来时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一时间迷迷糊糊的,还当是昨夜大醉了一场,或是风寒再次加重,仔细一想好像又都不是。他一手按着脑门呻吟了一声,想坐起身来,周身却软着无法施力。尉迟真金见他睁眼,端着碗已经冷掉的白粥就坐到了他身边,伸手一揽:“醒了?张嘴。”
狄仁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脸上热了起来,这大概是种不应有也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扭过头看见尉迟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嘴角还含着笑,搂在他肩上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我一不在你就被人暗算,以后我回去了你可怎么办?”
狄仁杰尴尬地说:“这……尉迟大人你捏疼我了。”
尉迟强忍着没有在受害者面前大笑出声,把狄仁杰往床头一拽,空出手来舀了一勺子白粥,狄仁杰看到那粥早就冷掉了,觉得待遇似乎不够好。
“张嘴。”尉迟说,尾音漏出了一点笑声,他试图板起脸来教训狄仁杰,但是好像还是因为再说话就要笑出声来了,就只是瞪着眼睛看。狄仁杰非常自觉地张开嘴,尉迟把勺子塞进他嘴里,没见预料中的抵抗,似乎有点意外,转眼又看到狄仁杰一脸好笑,忍不住就松手让狄仁杰叼着那只勺子,空出手来敲了狄仁杰的脑袋一下:“还笑?这要是毒药你就死掉了知不知道?”
“是是是。”狄仁杰叼着勺子,说话一点也不清楚,“多亏大人赶来搭救,狄某感激不尽。”
“油嘴滑舌!”尉迟真金斥他一声,“那人根本不想杀掉你,我也算不上救你。有人偷偷拿我的刀做手脚,你这里是县衙还能被小偷偷了?张嘴!”看不下去狄仁杰叼着勺子的模样,又三两下把那一碗凉掉的稠粥全灌进狄仁杰嘴里,碗摔床头小桌上,“你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狄仁杰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满嘴粘糊糊的粥咽下去,转转脑袋,虽然被尉迟敲过的地方还有点疼,不过好歹脑仁里也没初醒的时候那么疼。他又捏捏手指,觉得气力也渐渐恢复,突然又想到自己不可能凭空回到自己床上,不由忧心忡忡地看了尉迟一眼:“大人背上的伤……”
“都五天了,本来就差不多该好了。”尉迟又敲他脑袋,“我那边有些线索,你这边呢?别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被人迷倒了,你刚开始在本官面前装的无所不能,现在露馅了?”
狄仁杰讪讪地笑了笑,撑着身子坐直了一点,左右看看屋里光色略暗,知道自己一觉从正午睡到了黄昏。“你吃过了?”
尉迟瞪他一眼:“难道还饿着不成?”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狄仁杰一件残酷的事实,“大夫说那点迷药对大多人都睡上半个时辰就完全不碍事,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睡了那么久,还拿针戳人中都戳不醒。既然你对黄金过敏,又一碰迷药就倒,可见你体质还是太虚,功夫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要注意锻炼。”
狄仁杰哭笑不得:“懂得真多,你真的是胡人吗?”
尉迟得意地说:“该是的时候是,不该是的时候就当不是,你又能奈我何。”
狄仁杰侧眼看过去,那年轻人笑得得意洋洋,看起来早上出门不仅让证物变得可以见光,还得知了一些更重要的线索。他侧身让了点位置,“坐下来慢慢说,下官……下官也算是发现了点线索呢。”
尉迟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他的身侧,狄仁杰凑近了一点,看见尉迟眉目间似有点倦意,不由笑着说:“你不会就这么站等了我半日吧?”
“哼。”尉迟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不知是不是默认了他的猜测。大理寺司直见他笑,不由又伸出手来,摆出个要敲他脑袋的姿势,想了想又收回手去,假装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万一打傻了,没用的人就又多了一个了。”
狄仁杰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就去揉揉尉迟的脑袋,“又没有别人在,你能不端着架子吗?”
尉迟抬手就捉住他的手,扣住他脉门,横眉竖眼地瞪他:“有话快说,手能动了就自己吃饭穿衣服,别乱动我头发!”另外一只手就伸过来随随便便地揉乱了他的发髻。
狄仁杰想大概是前几天尉迟气力不济任人宰割的时候被他揉了太多次头发,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就要一次性找回面子的缘故。不过既然只是揉头发而不是再在脑袋上敲个包,他也就只是甘之如饴地笑笑:“有人不想我们继续查下去呢。”
“废话!什么时候见过坏人希望人继续查案了?”尉迟又瞪了他一眼,放开了他的手,“我把你那驴找回来了,是上次那老头捡到的,你抽时间派人去把他屋顶修了。另外,他说这里有告老的御用裁缝,所以去找王县令的人可能也不是真正的官员。再者……”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王夫人知道些什么,不过我问不出来,那位大娘子她有点可怕。”
狄仁杰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再看尉迟时那年轻人已经是满面通红,斜斜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没笑什么。”狄仁杰笑着说,“询问人证的事情就请交给下官,大人不必为此烦劳。下官遇上的人倒是很奇怪,他口中说要阻止我等查案,更在窃取的刀鞘上暗藏迷药,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能从此地窃取财物的话,他怕是已经买通了衙内的仆役,可他目的何在?如果我们本来就想自保了事,他出不出面并不重要,但如果我们想查此案,他无论是何目的,为何要抛头露面引起我们注意?”他拧起眉头想了想,又觉得头疼,抬手揉揉太阳穴,“你来这边也是有期限的吧?如果他们目的是你,拖延到你不得不走的时候,再在路上对你下手……”
尉迟不屑地啧了一声:“我入职不到两月,有何针对的必要?难道他们觉得我以后能当大理寺卿,想要未雨绸缪除掉我?”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尉迟笑道:“又如何呢?不管你遭遇之人是敌是友,他不说出真相,又施了暗算手段,怎么也不是好东西,就当是坏人提防着好了。这里治安这么差,还是担心你自己来得好,我功夫好人又不算笨,想除掉我可不那么容易,可是你……”抬手又敲敲狄仁杰的脑袋,“看你这么容易就受了暗算,除掉你可真是不难呢。”
狄仁杰赧然笑笑,想风水轮流转,起初是自己觉得尉迟毫无防备之心简直让人担忧,此刻真受了暗算的却变成了自己,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还好这对手似乎并无恶意,否则刚上任第五天就被毒死的县令,真会成为蓬莱县志上的笑话之一吧。
他又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宿醉一般的头痛。尉迟侧过身,随随便便地横着往床上一摊,看起来伤口已经完全无碍了的样子,不过狄仁杰看到他的眉峰蹙了蹙,明显只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狄仁杰笑一笑,说:“下官受教了。”又动弹动弹身子,觉得药性差不多已经完全退了,就撑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了尉迟一眼,“下午没有什么事吧?”
“我以你的名义审出一堆冤错假案,就是因为你被人暗算的缘故。”尉迟悠然自得地闭着眼睛说,“明天闹上门来的话就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我明天还要去继续查案。”
狄仁杰觉得好笑,知道尉迟对这件事情只当是笑话看,完全没对他生气,也就放心地伸了个懒腰,觉得气力回复,就跳下床颠颠地跑去办大事了。
尉迟前日里泡了冷水,伤情略有反复,气力就不及平日足。他跑了半日,又兼守了狄仁杰两三个时辰,这时候困劲不知怎地就爬了上来。屋里光色愈发暗,周迁进来点上烛,没听见声音看见人影,只当是两个人又趁夜偷偷溜了出去查案,也没吱声就出去找新认识的守夜衙丁打双陆玩了。
尉迟半睡半醒地看着烛火在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看着看着眼皮又开始打架。迷迷糊糊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半身腾空了,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狄仁杰的脸在自己前面。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狄仁杰手一软,本来已经被半抱起来的人就直接脸朝下摔在了床上。
狄仁杰见尉迟攥起了拳头,但没暴起揍他一顿,反而整张脸都埋在床单里一声不吭,用脚趾想也知道尉迟大概是撞到鼻子,现在满脸眼泪不想让人见到的样子。他觉得是自己的错,上去拍着肩想安慰安慰,被尉迟反手一拳,准确地击在了鼻梁上。
狄仁杰立刻泪如雨下,陷入了和尉迟同样的窘境。这时候尉迟翻过来坐起身,眼圈还红着,睫毛上挂着泪珠,却气势汹汹地瞪着狄仁杰:“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也好欺负,要打你一顿才行?”
狄仁杰委屈地说:“没有……”觉得这场景简直就像是自己被打哭了,忙抬手擦眼泪,鼻子还是又酸又痛,看起来有种哭得很伤心的样子。尉迟看他那样子,不由笑了出来,睫毛上的泪珠也掉了下来。
这种看着面前人破涕为笑的奇妙感觉。
狄仁杰虽然知道两边都是撞到鼻子才会掉眼泪,但这场景实在太过奇怪而不好意思。他一边揉眼睛一边小声说:“要让人见了,还当我真欺负了你呢。这又掉不了你半块肉,能不端架子吗?”
“你就不能少帮点倒忙多练练功夫,好歹不要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暗算?”尉迟一手捂着脸,指缝里露出湿漉漉的蓝眼睛,“刚才我打到你鼻子,嗯?我要再用点力气你的鼻梁都得断,知不知道?”
“是是是,多谢尉迟大人没有打断下官鼻子叫下官破相。”狄仁杰说,“下官在这里赔不是了,大人大量,就请原谅下官好不?”
尉迟哼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一次明确地威胁狄仁杰:“这是最后一次,你要再敢弄出这样的事情,直接揍死绝不留情。”
狄仁杰觉得尉迟有点嘴硬心软,想也是绝对做不出直接揍死同僚这样凶残的举动的,不过既然尉迟这样说了,嘴上便宜自然还是要让他占的,就只是笑着把脑袋凑过去,在尉迟耳边说:“下官受尉迟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尉迟真金揉揉眉心,低声叹了口气:“你要是能再不惹我,就算是报答过了。”
狄仁杰觉得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回事,但这时候他要是反对肯定会被当场按在地上痛揍一顿,想一想还是选择不承认不否认,只是打个哈哈换换话题:“白日里那个人知道我是从大理寺外放此地的,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或许我们可以简单地猜测一下他的身分……”
尉迟说:“大理寺大概也没多少人知道,我来此地之前都没听说过你。不过王夫人说威胁王县令的人用的也是大理寺的名义,多少有点可疑。”
狄仁杰不由笑出来:“你年纪这么轻,又入职不足两月直接派出来,连同僚都不一定能认齐全,大概还没到将人事上的事情和闲话都说给你听的时候。”他坐在床上想想,“你说过王县令的兄长,户部郎中携款潜逃的事……那案子查得分明了吗?”
“那是京官的案子,由寺丞办理,具体进度我也不大清楚。”尉迟又横着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皱起眉头想了想,“你是怀疑找你的人是王郎中,目的是查探你的口风,看你会不会认真办他弟弟的命案?再进一步地说,你怀疑王郎中也是为人陷害,他逃到此地,发现兄弟已经被害,而王夫人所隐瞒的,就是她大伯逃到这里来的事情?”
“这样说也未尝没有道理,”狄仁杰点点头,“但是如果这样说,暗处既有不知是谁的坏人,又有这个王郎中……”
“都是嫌犯,一起捉了。”尉迟轻快地说,吸了吸鼻子,“你见到你捉,我见到我捉,谁放走坏人谁就是无能之辈,谁若又受了暗算,以后就别说自己多么多么在行了。”
狄仁杰听尉迟又取笑自己被迷倒的事情,也笑着叹了口气,“是是,下官再不敢毫无防备地去碰任何证物了,大人也请放过下官,不要再用这些事情取笑。我可没说过你初来的时候被马鞍……”
“你够了!”尉迟陡然跳起来扑倒了他,狄仁杰就看见尉迟的拳头悬在他面前,最终却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转而尉迟从他的上空消失了,大理寺司直转过身去,留给他后背和红脑壳,“这件事情你要敢说,我立刻灭你的口。”
狄仁杰笑着换个话题:“既然你觉得是王郎中想要我们重视此案,那明天我们就分头去捉人,看谁先捉到嫌犯如何?”
尉迟扭过头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这可是你要比,不是我要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