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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寂寞为琴愁为鼓 ...

  •   狄仁杰既然决定以抓到真凶为先,那县中的琐事自然可以搁下。
      次日县官升不了堂,大理寺来的大人表示新来的县令被刺客袭击,目前受伤正在休养,并当众严正谴责了凶徒,表达了大理寺一定会破此案的决心。
      那时狄仁杰在内衙偷听,笑得快要躺在地上打滚了。尉迟真金宣布让唐主簿负责闲杂事务,自己要出门查案去,然后就公然退场,离开速度之快,只能在旁听的所有人眼里留道残影。
      尉迟到了内衙时,狄仁杰已经换好了便装。本来就没什么官威的人这时候更是显得不正经,尉迟看了他一眼,说:“你既然受伤不能见人,还是脱掉躺着吧。”
      狄仁杰笑着反驳:“若说受伤,尉迟兄的伤还不曾好全呢,比起下官更应好好歇着。”一边走上前来,伸手就试图去捏尉迟的肩。尉迟真金一把捉住他的腕子,狄仁杰身子一轻,登时就压掉了半面的帷帐,被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我去找暗算你的人,你去问人证。”尉迟的鼻子凑在他的跟前,“不过先警告你,不准再说我的坏话。”
      狄仁杰苦笑着答应了,尉迟放开他的腕子,狄仁杰揉了揉手腕和被摔疼的肩头,小声地嘟哝:“好凶……”
      尉迟已经取了双刀,在门口招呼一声:“周迁我们走!”雄赳赳地扬长而去,全不觉得好凶二字也算是坏话。
      狄仁杰看着尉迟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来,整理整理摔歪了的幞头,拿了横在床头的剑,悄悄地从后门出了县衙。
      接连两日没出门,阳光照在身上还挺暖和的。狄仁杰抬头看看天空,觉得心情和天气一样好。
      他想到横冲直撞跑去缉凶的尉迟,记起那次试图直接行刺的人已经被一刀割断了咽喉,这些天里也没听说再发生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概也就不会有人再试图下手。不过尉迟实在太过显眼,那个周迁的年纪又太小了……他觉得实在有点放心不下,不过若不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办好,一味放心不下尉迟也不是个事,就慢慢地顺着街道往王县令的府邸走。
      他想着可能会用到的措辞与紧要关头威胁的手段,又想因为要偷偷出门所以不能带上尉迟好心帮他找到的驴,单用两条腿走过去会有点累。这时候街边馆子还没开张,路上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狄仁杰一个人走着无聊,就哼起了家乡的小曲。
      当街唱歌,不管有没有听众似乎都很奇怪,不过现在没人知道他是县令,日后也就不会有人津津乐道于县令的走调歌声。走到那老乞丐的窝棚边上,他才想起忘记找人来修缮一下,一会说不定又会被那老乞丐斜眼。虽然老乞丐也属于需要他询问的人证,但毕竟日头还未升到中天,还是乞丐们睡觉疗饥的时刻,破窝棚里盖着破棉袄的老头鼾声如雷,狄仁杰在外面看了一眼,决定不去打扰他。
      他转到王县令门口,恰逢丧者头七,白幡飘扬,香烛浓腻,狄仁杰强忍着没打个喷嚏,恰巧造出热泪盈眶的效果。他随些邻人一同拜祭了亡者,却也没见到王县令的大夫人。悄悄问了仆役,说是悲伤过度生了病,如今正卧床不起。狄仁杰年纪轻轻,却也知道这无论是真病或是假病,自己都没什么可能以正常的途径去询问人证,不得已只好吊唁完就离开了。
      日头尚在东天,老乞丐还在窝棚里睡得自在。狄仁杰想来想去,既然眼下没有别的人证,就坐他窝棚旁边,一边想着昨日里那奇怪的人和奇怪的话,想来想去又想到尉迟,不知道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扑空,但是如果自己扑空了而尉迟真抓到了什么人,回去大概会非常没有面子。
      蓬莱县的新任县令非常亲民地坐在破窝棚旁边等了等,窝棚里面传来翻身和打哈欠的响动。他又等了一会,突然灵机一动,起身拔腿就跑。
      当狄仁杰提着一摞煎饼和半只烧鸡回到窝棚旁边的时候,在路边伸懒腰的独腿老乞丐的鼻子抽了抽。
      “老丈。”狄仁杰亲亲热热地招呼,“吃了没?没吃一起吃点吧?”
      那老乞丐瞥他一眼,非常坦然地坐下,伸出一只脏手来。狄仁杰在他身边坐了,将包着烧鸡的油纸包打开,撕了只翅膀留给该吃午饭的自己,把其余的烧鸡整个递过去,煎饼还放在油纸上。老乞丐又看了他一眼,把鸡爪扯下来也给了他。狄仁杰看着鸡爪子上的泥,只好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来安慰自己。
      “小子这时候倒懂点事了?”老乞丐说,“你看起来也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又有什么想问的?”
      狄仁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忙不忙,先吃过午饭再慢慢说……”
      其实是自己也饿了的缘故。
      两个人没有比赛谁吃得快。老乞丐慢条斯理地撕着鸡胸肉,狄仁杰嚼着煎饼,二人的目光不时交汇一刹,又立刻躲闪开来。狄仁杰不禁想笑话自己的忐忑,又觉年岁见闻对方都比自己长那许多,且自己初来乍到,敌友尚未分明,就只在心里笑过便罢了。
      老乞丐吃饱喝足,摸了摸花胡子,又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脸上终于对狄仁杰露出笑来:“大理寺的小子讨你来献殷勤做救兵?”
      狄仁杰抹抹油嘴,不知道能不能算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在下本来就有些事情想问老丈。老丈曾说有穿大理寺官服的人与王县令相谈,不欢而散,而后来又和尉迟大人说,那人官服似只是告老还乡的御用裁缝为了钱帛所制。敢问老丈是如何肯笃定此事真伪的?”
      那老乞丐轻哂一声:“如果老夫说那人只是个专门收人钱财替人出头的混混,你也会信么?”
      狄仁杰诚恳地说:“老丈见多识广,在下初来乍到,来此地不过五天,已经有人两次试图暗算。如果此案查不分明,还要有多少人遭殃?如果那人只是个混混,王县令在此任职多年,应会知道该人身分,不至于在其初次到来时将其迎入府中。如此说来……”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伸直那条独腿,缓缓地揉着自己的膝盖:“如果可巧他即使知道,也不得不将其迎入府中呢?”
      “可巧?”狄仁杰眯起眼睛。
      “世上总有许多可巧的事。”老乞丐说,“如果可巧老王那天在等一个人,而这个混混歪打正着就撞了上去呢?”
      狄仁杰想了想,低声问道:“那老丈可知道,这个混混现在在哪里?”
      “如果没有死的话,大概藏在哪里等风头过去吧。”老乞丐若无其事地说,“至于风头什么时候过去,要看你们什么时候走。”
      狄仁杰非常犹豫要不要暴露自己的县令身分。如果说出自己很久都不会走的真相,大概会被面前的老人抓住把柄以后混吃混喝,虽然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总会觉得有那么一点憋屈。

      尉迟真金和周迁则直截了当地闯入了前日狄仁杰被人暗算的那处别院。
      狄仁杰半夜里和他说了事情来龙去脉,那封书信倒是怎么也找不到了。这些日子也不是第一次找不到东西,瞪两眼狄仁杰也就算了。那处空空荡荡的小院白日里开着门,没有侍童洒扫,看着却也整洁。尉迟是知道问也问不来什么,招呼周迁便大肆开搜,至于能不能搜出有用的东西,当然还是得存疑。
      周迁在院里把风,尉迟进屋四处乱翻了一阵子,发现桌子底下有个茶杯。他拿刀把它拨出来,嗅了嗅里面的残渣,叫周迁来准备带回去找仵作看看茶里是不是也被下了料。他叫了两声不见周迁进来,心头有点火,就拿着个杯子出门去,四处环顾也不见人,尉迟顿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尉迟真金屏住呼吸,细听院中声响。细微的风声吹动树叶,沙沙声遮掩了人的呼吸。尉迟又喊:“周迁你给我出来!”一抬手勾住枝条,翻身便上了树梢。
      尉迟真金居高临下,把手中杯子挂在树枝上,反手扣住刀柄,预备着随时拔刀雷霆一击。但他等了片刻,院中还是没有人。尉迟这会急了,片刻功夫,居然把自己的手下弄丢了,不管是讲出去还是被狄仁杰发现,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勾着树枝跃至树尖,也不顾及自己身在高处是个不算小的箭靶,扫视周围街道,却看见周迁扛着一大袋东西,正在一个老妪身边缓步走着。
      虽说是擅离职守,但是做这些事情也不能算是错的。尉迟叹了口气,忽听见下面一个声音开口说:“大理寺来的尉迟大人,是在找在下吗?”
      尉迟朝下看去,才觉他寻找周迁的时候已有人不慌不忙地到了他所处的树下。大理寺司直陡然拔刀,一跃而下,刀尖直指那人咽喉,“你是何人?”
      “你若是在找昨日放倒狄县令的人的话,那便是在下了。”那人不慌不忙地说,“不管昨日的话狄县令有没有和你说过,司直能把刀收了吗?”
      尉迟眼珠转了一转,反手挽个刀花,将刀背抵在自己肩上,依旧是随时能砍出去的架势。他大马金刀地说:“要说什么就快说,如果想逃或者负隅顽抗,格杀勿论。如果说谎被我发现,也直接杀掉。”
      那人哈哈笑道:“现在大理寺的后生都如此豪迈了!”将尉迟上下打量一番,“小小年纪一个胡儿,竟然能登明经科,也真是不容易。”
      尉迟不耐烦地直切正题:“你是不是王县令那个携款潜逃的逃犯兄长?是的话赶快束手就擒!”
      那人点一点头:“不错,狄仁杰不愧曾是大理寺神断。可我若说不仅我兄弟死得冤屈,连我这罪名也是冤枉,你却依然要拿我么?”
      尉迟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但那人看起来根本不会武功,手脚的动作也都符合他的年纪。他点了点头,说:“王县令的大娘子在本官面前所隐瞒的,是你在这里的事情?这院子也是王县令的?笔中的金粉,和那二十三封黄金,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竖着眉毛盯那人的眼睛,看到那人又拊掌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大理寺的小后生们果然有点本事,也不枉了我来此一遭。我听弟妹说,你初来那夜就替我兄弟报了仇,说起来倒是要感谢你。”微微点头致意,“与狄仁杰谈不下去的话题,说不定可以和你说通。我让他不要再查此案,是为他将在此地任职,如果不能将案子连根挖除,迟早会身受其害,而那狄仁杰虽然能说会道,性情却是刚直,一定不屑于我的言语。相反,你了了此案便可回京,我却不希望你就此罢手。这番话你可明白?”
      尉迟哼了一声:“本官在长安生长,又登明经出身,岂有听不懂官话之理?你说不说,本官都不会罢手不查,可在那之前,本官是要先查查你。”探出刀去,指住那人咽喉,“你说自己冤屈,可在案发前已弃官潜逃,甚至不曾请辞也不曾交接,看起来就是畏罪而已。即使不贪污,本官也依旧该向你问罪,何冤之有?”
      “说得好。”那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罪名倒也足以让你捉拿我回大理寺受审……”他忽然出声提醒,“小心身后!”
      尉迟手中刀依旧指着那人,左手已经反手扔出一物。
      银球击中飞来之物,嗡然有声。尉迟收回银球,猱身上前,一脚扫倒刀指之人,口中喊道,“滚到树后去!”同刻反手挥刀,又打落数枚暗器。
      尉迟真金从未料到会在此刻遭遇突袭,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当街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好像有点太过分了,但他也无暇多想,既不能让手头的犯人趁乱逃走,又不能放过来袭的刺客,必要的时候还得抓活口以便审问,而且来找事的人和缩在树后面的人是不是一丘之貉也未可知。尉迟手挽刀花,看见被他打飞戳入树皮的飞刀上,有一个大理寺的莲花徽记。
      就是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掷出暗器的人藏身回廊柱后,尉迟回看一眼老树,不知该上前去追还是固守原地,迟疑间已见人影闪动,翻过围墙。
      随即是周迁的一声痛喊。
      尉迟顿时觉得全身发冷。他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看见小周迁靠在墙根上按着手臂,血从袖子上晕染出来。小少年痛得发抖,却还指着小路说:“大人,那边!”
      “不追了!”尉迟说,却不忘把周迁架着一起翻进院落。王郎中还抱着头躲在树后,尉迟扯开周迁的袖子,看见一柄飞刀戳在肉里,血流如注。他按着伤口拔出那柄飞刀,周迁哎唷了一声,看见尉迟瞪他,连忙闭嘴,只是哼哼了两声,带着些委屈看为自己紧急处理伤口的上司。
      “擅离职守!”尉迟没好气地训他,“邝照让你寸步不离,你去做好人,啊?”
      “大人……”
      看到周迁快哭了,尉迟只好放缓了语气:“好了好了,你也不是去干坏事,这一次吃到苦头了,以后也就要知道小心着点。”一边又看了憋着笑的王郎中一眼,“你笑什么?一并回县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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