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缘》夙筱匀cici

6、第六卷

　　在这天色明媚的下午，穿过集市的热闹纷杂，清净的小湖上泛一叶轻舟也自别有一番风味。
　　高老爷怕日日拘在家中会憋坏了他那原本生性活泼的宝贝女儿，便特意安排了镜月出游散心，释放郁郁心结，顺便最好也能拾一拾失去的记忆。一场大病后镜月的性情自然是沉稳乖巧多了，却失了往日的无忧无虑，反倒是每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令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高树堂不免忧心。大哥繁忙，二哥几天前出府游历不见了踪影，三哥身体不好不便出门，护送和陪伴镜月外出的任务便自然落在了盛凭肩上。
　　此时二人正湖上泛舟，小茶轻酌。镜月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大好。这本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出高府，不管是热闹的集市还是清净的小湖都让她充满了新奇与喜爱，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竟也一时忘却了近日闷在心口的种种烦事。即使与父母亲人相隔遥远的时间与空间，所幸我们还能仰望同一片天空，沐浴同一缕阳光……每每想到这里，镜月的心中便浮上一丝欣喜与欣慰。
　　“月儿，听说你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你竟也忘了个精光吗？”
　　“大夫说我的脑中还有淤血块，最近一想过去的事就总是头痛得厉害，大夫便不叫我想了。至于冯少爷……弯弯还没来得及说与我听。”这话答得老实，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她便再没缠着弯弯继续给她说些什么。一来不想再难为那小丫头，怕无端真为她惹来什么祸端；二来自己突然也没兴趣听了，听来的终究还是听来的，毕竟也不能终为自己所用。
　　“看你那日见府中上下的人倒应付从容，也不十分陌生，便知必在背后下了不少功夫，月儿要强的性子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至于我，何必再向旁人打听，自己来了解岂不容易得多？”
　　盛凭的脸映着湖光，映着太阳，显得格外明媚温暖，不知怎的，镜月总觉得他的五官似乎格外眼熟些。
　　“我娘是三姨娘的嫡姐，自小大家便都说你我的眉眼都像极了她们。”盛凭看镜月盯着自己看的出神，又时时浮现出疑惑与思索的神情，便轻易将她的心思猜得七八分。似乎是为自己的读心能力而得意，他露出了一个灿烂舒心的笑容，眼睛马上变成两道弯月。
　　是了，盛凭与自己是像的，只不过他的棱角与眉眼更多了些男子的英气。但与其说他们相像，倒不如说盛凭与那位三姨太更像，都多了些超凡的飘飘仙气，只是盛凭更透着些触人心扉的暖意罢了。如今镜月更有些好奇盛凭的亲娘与三姨太该有多像了。
　　接着盛凭又与镜月说了他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便常常一起玩闹嬉耍，情谊自然深厚，高家与冯家更是世交，有着几十年的深厚交情。只是，他一直对二人情意如何之深只字未提，想必是羞于启齿小儿女间的腻腻情思吧。镜月便也只听不问，心里却猜测，面对这般情意绵绵、气质出众的男子，想必换作谁也是无法抗拒的吧。
　　盛凭缓缓倒下身子，懒懒仰靠在船头之上，曲起腿偏头赏起这湖中的荷花。虽说已是九月，江南的天气却仍与夏天无异，荷花开的煞是好看。
　　“沙上草阁柳新暗，城边野池莲欲红。”这如同画卷般的江南之景看久了难免醉人，盛凭忍不住吟起杜甫的诗句。
　　“这大好的光景配这首《暮春》岂不辜负？我倒是觉得‘荷香随坐卧，湖色映晨昏’更应景些。”
　　听得镜月这般一说，只见盛凭的身子有些僵硬，面上尽是疑惑诧异之色。镜月过去上学时没少学描写湖光花色的诗句，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方才看到盛凭仰身半卧的慵懒闲暇才猛然想起这句诗来就脱口而出了，如今看他这般表情，莫非这诗里含了什么歧义？从前为应试学诗本也是浅尝辄止，唐突间误了意思也是有的，毕竟精通诗句之人最重这诗中意味了不是么……
　　镜月心中隐隐不安，便想着出言缓和这有些怪异的气氛：“怎么……我方才所言有何问题吗？”就算真的一时出错也不能自乱分寸，毕竟最后还可以寻失忆的由头来敷衍，倒也不至于太过难堪。
　　“哦，是在下失礼了……只是……”盛凭这才收回刚刚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和缓的表情，坐正身子抿了一小口茶向镜月微微一笑以示赔罪。“只是从前月儿的心思从不在这诗卷之上，今儿的这席话却真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并未出糗，反倒是展现了原先并不具备的才艺，这才把一向了解高镜月的盛凭吓了一跳。镜月嘴角一牵，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也抿口茶沉沉声不焦不燥道：“自病愈后不记得过去的事总让我觉得不安，只是想沉了性子寻别的事来打发时间，便跟二哥讨了些诗书来读，学得还不精，今日却东施效颦，在冯少爷面前卖弄了。”
　　“哈哈，月儿何时竟变得这般谦虚了？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月儿这声声冯少爷唤的我心里真真别扭，显得好生生分，日后还是似从前那般唤我凭哥哥罢，也能让我觉得舒心些。”
　　“是，凭哥哥。”
　　“果真这样听来便觉得舒服多了。”二人相视一笑，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相对而饮。

　　盛凭看着眼前正俯身拨弄湖水的镜月，原本平静的湖面在她纤长的手指下泛起圈圈波涟，这湖水连同这女子此刻都鲜明活泼了起来。眼里看着，面上笑着，心里却暗暗忖度方才镜月所吟的诗句，晚唐诗人刘长卿，荷香随坐卧，湖色映晨昏……
　　人的性情气质也当真可以因记忆的丧失而改变吗？此刻自己所认识、所熟知的，仿佛只剩眼前这具与过去十七年并无两样的美艳皮囊罢了，如此想来，这秋色湖光之美景在盛凭眼里竟也黯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