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缘》夙筱匀cici

4、第四卷

　　席间因盛凭的问话而突然安静了下来，似有一丝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回老爷，回冯少爷，方才三少爷差人带了话来，说身子不好不能来用膳了。”老爷身边的高家总管高望见此情景赶忙回话。
　　“哎呀，真是好大的架子啊，不过盛凭你也不必见怪，咱们这位三少爷平日里也是没规矩惯了的。”二姨太尖声细气地道。
　　“谈风身子一向弱些，入了秋着了凉也是有的……”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咱们用咱们的就是。”老爷夹了筷子鱼肉片，不耐烦地打断了夫人与二姨太的对话。
　　“老爷怕是最偏了他去才是呢……”二姨太忿忿道，看老爷脸色沉了几分便也再没说下去。
　　“呃，晚辈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三哥既然身子不适，那膳后我便得去看看他才是。”
　　席间众人各怀心思，随后却又恢复了方才的谈话寒暄。可是此时，镜月怕是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了，她嗅着身旁之人浅浅淡淡却又足以摄人魂魄的茶香，想起他深沉却灼热的眼神，他俊美而温暖的笑容。似乎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一次，竟有了些踏实心安，似曾相识却又想要亲近的感觉。
　　镜月觉得耳垂脖颈有些发烫，便不由伸出手想抚一下耳朵，可谁知一伸手竟打在丫头端着的要给盛凭净手的盆子上，一瞬间盆仰帕翻，一盆水稀里哗啦流到了地上，小丫头吓得慌忙战战兢兢得跪在地上，一边不住磕头一边连声念叨着：“冯少爷，小姐恕罪，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死丫头当真该死，今儿可是我们老四劫后重生的大好日子，竟教你个奴才触了霉头……”二姨太这话表面在怪责丫头，实里却像是故意说给镜月听似的。方才还热闹着的餐桌又静了下来，大家像是被吓了一跳，又像是等着谁给出一个判决。
　　盛凭衣襟上难免溅上了不少水渍，却又看那丫头一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着实有些不忍，他皱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镜月先张了口。
　　“罢了，本是女儿自己不小心打了这水盆，不关这丫头什么事，还请爹爹大娘莫要怪罪她了。只是可惜冯少爷这衣裳倒跟着遭了罪。”
　　说着镜月低眉颔首向盛凭行了个礼，自己说这话是真诚的，本也觉得不该怪那丫头。可她发现气氛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缓和，小丫头也并没有停止自己叩首致罪的动作，席间的人脸上大多都难掩一丝不可思议之色，二姨太更是突然收回方才幸灾乐祸的笑容，极不自然地瞄了眼老爷，又用帕子掩了掩精致的面容。
　　镜月见自己的话好像并不奏效心里一凉，这位府上唯一的小姐竟这般人微言轻？
　　还是盛凭先回过神来，伸手便要扶了小丫头起来，笑着道：“小姐都不怪罪你你还一味跪着做什么？快起来谢恩吧，再跪下去倒像谁故意难为你似的。”小丫头听到这话并未理会盛凭伸出的手，而是满脸惶恐又感激地谢过镜月，接着又磕了两个头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哈哈哈……一场大病竟把我四妹这刁蛮脾气医治好了，那也真真是值了……”谈志放下筷子爽朗笑言。
　　“谈志，休得胡说……”二姨太看不惯自己儿子这直肠子有一说一的脾性，生怕哪句招了老爷不痛快，便出言阻他。
　　“无妨，志儿说的本也不错，菩萨若还了我们个脱胎换骨乖巧懂事的镜月那也真真是值了，祸福旦兮本也是早有注定。只是梅莲丫头在老爷少爷小姐面前言行无状着实失礼，念在小姐面上只罚俸例半月，好得个警醒今后切勿再犯，快回去面壁醒错去吧。”高夫人终于开口缓缓说道。
　　“谢老爷夫人，谢小姐……”名唤梅莲的丫头领了罚才放心退去。
　　“如今镜月的身子大好，这席酒便是为我的掌上明珠庆贺而设，大家万别因刚刚的插曲扫了兴。”听得老爷如此说，席间各人才重新动起筷子，又恢复了方才热闹和谐的气氛，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都怪自己是左撇子，偏偏动辄就抬左手才发生刚才那一出，以后可要多注意才好。镜月如此想着，又习惯性地抬起左手伸向离她最近的菜碟，却不巧正好与盛凭的筷子碰了个脆响，镜月立即尴尬地伸回手，所幸周围并无人注意这样的小细节。镜月一侧头便迎上盛凭的目光，看他似是很宠溺地一笑，即刻将那道羊肉片夹进她的碗中。
　　这个女子自己从小便认识，今天却又好像不认识了，她不但未曾即刻发飙竟还替那下人说话，这便是她从前根本不会有的气度，盛凭不由得又想起多年前那令所有所见之人无法忘怀的往事……

　　“月儿怎的想起来到这儿狩猎了？这里地形复杂又野兽众多，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教我回去怎么与爹爹他们交代啊？”
　　“二哥别扫兴嘛，什么时候竟也变得像大哥一样婆婆妈妈啰啰嗦嗦了……难得离开家来到这么好玩儿的地方，我不过是想见见平日里见不到的动物，再打些野味儿去给爹爹大娘尝尝鲜罢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三哥放心吧。我要去那边瞧瞧了，驾……驾……”
　　“哎，月儿你当心啊……”
　　“二哥放心，我这就跟上去保护镜月，定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驾……”
　　“你们，快去跟上四小姐和盛凭少爷，仔细别教野兽虫蛇什么的伤了他们……”
　　“是，二少爷……”

　　“月儿……”
　　“嘘，别出声，休把我的猎物吓跑了……”女孩的面颊因兴奋而泛着红色的光晕，闪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不远处的动物，那是一头皮毛极光滑雪亮的鹿子，鹿角高傲得翘立着，正悠闲地嚼食着树旁的丛叶，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向它靠近……
　　镜月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势在必得的决心与得意，缓缓举起手上的弓箭准备拉起，盛凭与身后跟着的下人无一不屏气凝神，等着看看这可爱美丽的小鹿如何顷刻间成为高镜月的囊中猎物，世界好像停住了，万籁俱寂，天地万物都在等待那支箭迅速飞出……
　　“小姐，小姐不好了，府上传来信件，说三姨太着凉生了病，正高烧不退呢……”一个丫头突然间便打破了这静止的气氛，仿佛天地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声响，丫头尖声叫着跑到高镜月等一行人的马前慌忙禀报，却只见那只鹿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叫惊到了，立即掉头向丛林深处跑去，转眼间便隐进林子没了踪影。
　　高镜月见眼前的猎物就这样逃掉了，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低头瞟了眼马前的丫头：“哦？这很重要吗？比我那上乘的猎物还重要吗？生了病自有大夫会去治，你巴巴儿跑到这告诉我有什么用？”高镜月突然提高了嗓音，几乎是大喊着向那丫头叫嚣。
　　“小姐……奴婢……”
　　“凭哥哥，你说我该如何惩罚这该死的奴才？”镜月把箭在弓中抽出来，缓声问着盛凭却并没看他一眼。
　　“月儿……”
　　“叫你吓跑我的猎物，叫你吓跑我的猎物，今天本小姐就好好教教你做奴婢的规矩……”还不容盛凭多说，高镜月突然用箭抽向那丫头的脸，数箭下去见丫头的脸倏时便鲜血直流，血肉模糊了。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那丫头也不敢躲闪，只一味受着镜月的抽打，不断痛苦地哭嚎。
　　众人目瞪口呆得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有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的不忍看下去便纷纷别过头，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如野兽般发狂的高镜月。盛凭静静看着眼前不住挥舞着箭的小小女孩，感叹这样小的年纪竟就如此阴狠泼辣……

　　转眼间已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日的情形却从未在盛凭心里消褪，因而这些年虽也与高镜月如往日般来往，却始终不愿与她交心的亲近，种种交往只是面上的功夫罢了。然而今日再见相似情景，镜月的反应竟已与当日判若两人。同样的面容，神情却又那般陌生，自信一向了解她，如今却又对这了解生出了怀疑。
　　何时起，竟真的看不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