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缘》夙筱匀cici

17、第十七卷

　　被浓浓夜色笼罩下的冯府显得格外昏暗冷清，只小湖边若隐若现的火光将周遭映得亮了些。女子弯腰蹲在湖边，将一页页黄纸扔进火堆，纸张嗞啦嗞啦得燃烧着，风儿卷走片片烧干的残沫，一并化作灰烬吹散在深昏的夜色之中……
　　“爹，女儿不孝，现在才来送您。原本说好明日就返乡归老，忘却这些年发生的事，却不想您竟连招呼都不打就……”女子嘤嘤地不住啜泣，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女儿听从您的话已快要忘记当年的伤害与恩怨，这些年只安心待在冯府中，努力学会宽恕，只想要当牛做马报答冯少爷的恩情。可如今，您也因她而死，女儿定不会再善罢甘休了。我要留在这里，新仇旧恨，伺机一并向她讨回来！爹请安心离开，女儿定会为您报仇，寻回公道！”
　　女子紧紧攥着拳头，生生将掌心掐出血来，眼睛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火光，声音越来越凄厉阴狠，泪痕挂在眼角尚未干透，火光荧荧绰绰映明她枯瘦无光的脸庞，那一道道结痂的长疤在明灭中触目惊心，好似一个凶煞的，索命阴魂。

　　“师兄，看来你这府里的明杀暗斗还真是一日也不断啊，让我不由怀念起我们曾同在师父那里修行的日子，只砍柴挑水，山野间习剑练武，草舍中下棋作画，便要比在这看似荣华风光的深宅大院中自在快活多了。”
　　“辛苦师弟，原是最爱无拘无束的生活，却被我牵进这些理不清的杂事中不得清净。”
　　“师兄莫要这样说，当年如若没有师兄，只怕我也早已像师父与一众师兄弟那般化作枯骨了。所以无论是当初出面救助二少爷，还是如今入府保护四小姐，只要师兄一句话，我便定当鞠躬尽瘁……”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门被人敲响了：“三少爷，该用药了。”
　　谈风向一旁的阿朗递了个眼神，阿朗会意，出门把药端了进来搁在桌上。
　　“你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奴才明白。”阿朗行了个礼便转身出去，掩紧屋门。
　　屋内的声音刻意压低道：“师兄，今日我无意中发现你这日日服用的药中，竟有一味马钱子。”
　　“哦？他们果真心思歹毒，一心想要我的命啊。”谈风勾勾嘴角，很平静地打开茶杯盖，仿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竟是马钱子。”
　　“师兄对中药的了解不在我之下，应该知晓他们用心叵测了吧。马钱子主要用于风湿顽痹，麻木瘫痪，用在师兄的药里正对其功效，不对中药精通之人定不会发现任何破绽，可日复一日服用堪比一剂慢性毒药，中毒者最初出现头痛、头昏、烦躁、胸部闷胀、呼吸不畅、全身发紧，然后对视、听、味等感觉过度敏感，直至最后窒息而死。可此药一旦被发现倒也好解，只用甘草、绿豆、防风、铭藤、青黛、生姜各适量水煎服即可，所以师兄不必忧心，我自当全力下方子为师兄解毒。”
　　“师弟多虑了。”谈风执起茶壶倒上一盏新茶，面上笑的十分自信从容、胸有成竹。
　　“师兄……从未喝过这药？”两人眼神相触，很默契地相视欣然一笑，又不约而同地回忆起十几年前在山上结拜的往事……
　　禅香袅袅，两个小小少年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起誓：
　　“我高谈风、尉迟棋望于今日既神明对誓，义结金兰，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停云落月，隔山河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若相叛相离，定将天赐仇报，不死不灭……”
　　弹指挥肩转眼已过十余载，那浓重的禅香仿佛还未散去，却早已是世易时移，人去庙毁，物非人非……兄弟二人遥望着窗外一轮晓月，竟无语凝噎。

　　“老爷，如今已近年根，今日府中诸事又众多杂乱，镜月更是遭受横祸，妾身想着要去灵源寺祭祀祈福，以求得佛祖庇佑，平安福乐才是，还望老爷应允。”
　　“既然如此，那就全府同去好了，也显得诚意更甚，夫人准备何时动身？”
　　“如此也甚好，妾身以为最晚后日便动身。”
　　“好，那就后日，你且去安排罢。”
　　得了老爷夫人的口信后，各厢便开始着手准备起上山祭祀的贡品食物。镜月却是丝毫无这番心思，还一心陷在这些天发生的事中无法清醒，她只身在院中踱步，心中的疑烦愁绪如凌乱的麻线般层层叠叠，紧紧将她束缚着，想要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却不知该从何入手。直到隐隐听得耳畔似有笛声，这才注意到不觉间竟又入了那方竹林……
　　这竹林似有摄人魂魄的魔力一般，总牵着镜月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被吸引其中。这次镜月没有开口问询，也不曾上前打断，只沉默着就地坐下，安安静静地聆听那淡然悠远的笛声。暂时身隐于这竹林之中，镜月感觉自己好似靠岸的孤帆，竟有了种踏实心安的感觉，终于不再是无处躲藏的孤魂野鬼，终于不用再面对暗处的喧嚣与杀戮。即便明白这只是暂时的自欺欺人，她也需要这片刻的安宁。
　　镜月终于舒缓紧张的神经，卸下沉重的武装，顿时感到身体格外放松，脑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沉重乏痛。正当她深深沉浸在令人心驰神往的乐境之时，笛声却渐渐停了下来，大抵是觉察到她的存在？这竹林中人可是一向不喜欢被打扰。镜月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竹林深处有气无力地道：“公子不必在意我，只当我是个身无所栖的游魂罢了，公子的笛声可以让我心静。心里很乱很累，只想在这里寻求片刻的歇息，求公子不要驱逐，残忍地剥夺一个可怜人最后的防备……”
　　竹林深处沉默片刻，无人答话，却又重新响起舒缓动人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