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缘》夙筱匀cici

11、第十一卷

　　手起音落，妆颜素然灵巧恬静的女子像是在沉吟一首安静的诗作，琴音起伏徐缓，连绵细腻，女子纤细的指尖似乎淌出一汪平静的湖水。众人不由闭目噤声，只觉身体轻着，飘进了一段飘忽朦胧的梦境之中……
　　秋夜微凉，月明风清，湖光水色在皎洁的月光中微微波动，烟雾缭绕，那目光深处有一素衣女子瞑目抚琴。像是在抚琴，却又像抚在人的心头上，抚平所有惆怅躁动，只让人也想走入那梦境深处，捕捉她轻轻吟诉的淡淡情丝……最后一串音符落下，亭间却无一人醒来，每个人都被吸进了女子所造的虚幻梦境之中，找寻着自己心中那抹尚未被玷污的明净。
　　“小女献丑了。”镜月轻轻抬手任那空灵音符渐飘渐远，低眉颔首微微行礼，起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弹筝对于学习古筝近十年的她而言并非难事，曾经为她授课的老师一早便说她对音律悟性极高，虽不敢说琴技已登峰造极，却是择了什么曲子来弹倒也能游刃有余。原本她是极不想随意在众人面前卖弄的，又深知曾经的高镜月并不擅长这些，自己便不能轻易太过高调。可自己与唐素乔无冤无仇，今日她却一心要令她难堪，那唐素乔的琴艺倒也就那么回事，自己又何必惧她？于是镜月本也有几分傲气的性子令她铁了心要灭那唐素乔的威风。
　　果然唐素乔面色铁青，一脸窘迫和诧异尽显无疑。席间的人如梦方醒，铺天盖地的掌声骤然响起，众人虽不能分辨琴技优劣，却明白方才高镜月的演奏令他们入了境，深深陶醉沉沦于其中，便也能明白究竟谁的琴技更精湛些了，就连谈志、谈辉等人也是掩不住的惊叹敬佩。
　　“四妹方才这首曲子细腻动人，尤其不着一丝俗意真是极其难得的，为兄听着听着竟也差点‘曲径通幽’了。只是这首曲子却是从未听过，敢问是谁的高作啊？”
　　“这首曲子名为《醉太平》，是……是月儿曾经游玩时偶遇的一位隐士高人所作，见与那高人缘分颇深，月儿便求他收我为徒教授了我些许琴艺。因着月儿与大师别时有约，只把抚琴当作平日静心所用，绝不轻易在人前显摆扰他清净，为遵守约定，我才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过此事，如今在座各位可要为月儿瞒下去才是啊……”
　　镜月也在心里为自己的编谎功夫暗暗一笑，可是没有旁的法子，方才只一心逞强，竟忘了这《平湖秋月》是二十一世纪的作曲家所著，自己可算是提前几百年侵了旁人的版权，这曲子若是一再流传开来岂不要改变历史了？若真如此，自己可承担不起任何难以想象的后果，于是便只能寻了这隐士高人的法子来搪塞，想必众人此时只一味沉陷在风雅之中，定无人对这曲子的出处锱铢必较了。
　　“哦……原来如此，四妹当真瞒得我们好苦啊。大家看来，舍妹这琴艺如何？”
　　“那是自然出神入化了，我看就是与唐小姐相较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位仁兄过誉了，小女要精进的地方还有许多，不敢与旁人相较。”
　　盛凭不曾说话，却满目尽是眼前的女子，她究竟还有多少令他意想不到的惊喜呢？他第一次觉得，她像是一本深奥精彩的书，而他，想要细细赏读这本书。
　　谈风面上不像众人一般惊叹失态，只悄悄掠着无意中沾在袖上的茶渍。方才的琴曲完全以心境取胜，难度并不算大，也不似唐素乔般故意炫技卖弄，却令心思极沉静的他也忍不住为之所动，除此之外，乐句间的处理，技巧上的拿捏也极细腻独特，如此高手却不失琴心方是最难得之处。刚刚操琴之人若是旁人，他一定衷心敬佩其琴艺之精，可这却偏偏出于从前完全不胜音律的高镜月之手……他眯起狭长的眼睛，天地万物此时都也消失了，唯独剩下嫣然浅笑的女子。他想起她曾说的那句：“本姑娘也对音律颇有研究……”，当时她的语气里是满满的自信与骄傲，他却是丝毫也不曾相信，而如今亲耳听到她过人的琴艺，竟真不知是否该相信了。
　　“呵，这丫头，果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一夜的星空格外清明，闪闪烁烁的繁星如颗颗银钻般静静地嵌在深蓝的幕布上，这一刻是那么静谧幽深，下一刻，却被冲天的炫目火光所划破。
　　这便是盛凭献上的终极贺寿大礼了：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一簇簇花火迅速冲上云霄，尚没来得及在天空立稳便匆匆盛放，顷刻间天空变成了一块深色的画布，挥笔洒墨间便砌红堆绿，姹紫嫣红。这美丽的场面将众人震撼得迭声叫好，掌声不断，连以前常常观赏烟花早已麻木的镜月都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
　　“哇，好美，啊，这个应该叫满天星吧……盛凭你快看啊！”镜月看着炫彩夺目的烟火，似乎便将一切忧恼抛之脑后。她尽情地笑着、叫着，却又突然想起过去在家中，每逢过年大街小巷便总响起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之声，她也与家人一起燃着烟火棒，赏着烟花，吃着年夜饭……那是自己曾经最快乐与期许的日子吧，而今，自己独自飘零至此，不知明年，又该有谁与父母亲人一同赏烟花庆团圆呢？
　　想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便蒙上了眼睛。眼前的烟花极快得绽放，又匆匆于天边滑落，那金灿灿的花瓣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月儿，你怎么了？”身旁的盛凭轻轻拍住镜月的肩帮，眸中尽是温暖的关切。所有人都在看这极美的烟花，而他，却一直在看她。眼前时而如稚童般天真烂漫，转瞬却又似有无限的惆怅哀恸、心思难测甚至梨花带雨的女子，此时此刻于他眼中却比天边易凋的火光美丽一百倍。曾经的她也美，如绚烂如斯的烟花般芳华绝代热情似火，却单单少了些女子似水似风又似阳光的娇媚柔情与玲珑心思。过去他从不曾想探究她，因为他总是一眼便将她看得分明，而今，他却想紧紧握住她，难测的心。
　　“哦，不过是看烟花绽放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感叹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罢了。”镜月敛了敛自己不经意间流出的愁思，高镜月的父母都在身边，总不该有这乡愁思亲之情吧。
　　“总仰着头看那火光，怕不留意伤了眼睛。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热闹如斯，却也清冷如斯。也好，只当去散散心头的悲愁吧。如此想着，镜月便强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