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风华录（剑网三）》夏特爱尔

6、第六章 画船一笑春风面（一）

　　又是一月过去，叶冬辰乖乖坐在榻上，让大夫给他诊脉。
　　“虽然已经好转，但依旧心肺不足，不宜大喜大悲，”盛长风这般判断，提笔写下新的方子，交给一旁的年轻女弟子，“继续用药，或可痊愈。”
　　“多谢大夫，”她笑嘻嘻地行礼，转头对叶冬辰道，“你的身体快好啦，高不高兴？”
　　身体好了很高兴，但要喝药不高兴。
　　叶冬辰这样想着，无辜地瞅着她。中药太苦了。
　　这名女弟子名叫朱清梅，总是一副很有活力的样子，也很热心肠，主动担起了照顾叶冬辰的任务。藏剑山庄虽然也有年幼弟子，但是像叶冬辰这么小的，除了叶家几位少爷，他们再没有见过。毫无经验的他们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照顾，只是往往照顾着，照顾着，叶冬辰人就不见了。
　　“哎呀......”朱清梅急匆匆从屋子里走出来，“马上要吃药了，冬辰这孩子又不见了！”
　　马上就有人接口道：“一定是在大少爷那里。”
　　又有人笑道：“对嘛，这小子整天跟着大少爷混，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啦！”
　　另一人赶紧摆手：“喂喂，别把我也算进去。”
　　“同上。就你，也想跟大少爷比？你还差得远呢！”
　　“开玩笑的嘛......”
　　而大少爷在哪里呢？
　　在名剑堂被老爷罚跪。
　　虽然大少爷叶英因习剑不成，被庄主叶孟秋责罚之事庄内人尽皆知，但整个山庄却鲜有人对这个“不成器”的继承人有什么看不起。因为叶英荣辱不惊的态度，更多人对他敬而远之，反而少了议论与比较。
　　这些年来，藏剑山庄日益壮大，一些心思不在剑上的弟子们成为护院或管理，逐渐接手藏剑山庄的运作；一些心思全在剑上的弟子静心钻研剑法，努力寻求突破；还有些向往冒险的弟子们先后离开山庄，闯荡江湖。最初的这一批弟子大都是孤儿和满陇村村民，对他们来说，藏剑山庄不仅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还给了他们一个蒸蒸日上的美好前景。他们感激藏剑山庄，感激叶家，对叶孟秋盲目尊敬，对叶家的少爷们也是盲目爱护。
　　更何况，大少爷还长得这么可爱......哎哟，一看到他那张脸，就什么都可以治愈了啦！
　　至于未来怎样，他们想不了那么远，也不必去想。
　　“藏剑家规，其一，敬祖先、重宗长，不得以下犯上，忤逆不孝。”叶冬辰磕磕绊绊地对着书读道。但他认字不多，与其说是读，不如说是听多了大人的念诵，以至背了出来。
　　“其二，睦宗党、重师友，不得饮水忘源，忘恩负义......其三，谨交友、慎独行，不得不学无术，放浪形骸。嗯，嗯，其四，行仁义、笃诚信，不得欺凌老弱。败坏族名。”
　　叶英出神地凝望眼前，瞳孔发散，明显三心二意。他双手交叉从叶冬辰的胸口揽过，下巴放在叶冬辰的脑袋上，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很久了，掌心微凉。
　　不过他们两个都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小孩子的身上很暖和，叶英喜欢这样抱着叶冬辰，一旦思考遇到瓶颈，就把注意力转移，通过给他讲解自己熟悉的东西缓神。
　　而叶冬辰只有在这样被抱着的时候才觉得安全。教书的沈夫子给了他很多书，他喜欢抱着这些书来找叶英。他喜欢听叶英清澈的嗓音念给他听，然后他用自己稚嫩的嗓音再读一遍。
　　良久，叶英慢悠悠地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冬辰，你可知藏剑山庄，剑藏何处？”
　　叶冬辰摇了摇头，顶发蹭得叶英微微发痒。叶英伸手垫住下巴，道：“剑藏人心。”
　　叶冬辰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替他诊治的大夫说过，他的心脏不好。
　　“剑无不同，只因御其之人不同而异，用剑之人当知非剑御人，而是人御剑，”叶英绵绵吐了一口气，“为善为恶，皆在人心。”
　　叶冬辰似懂非懂，叶英也不指望他懂。如果叶冬辰真的能懂，叶英反而不会说。他只是借由诉说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世人赞我藏剑山庄，诗曰：
　　“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多么洒脱！可是父亲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得到。不问江湖？那就不必举办名剑大会。逍遥君子？从来没有人能如斯随心所欲。入世才能出世，而一旦入世，便身不由己。牵绊太多的时候，更是如此。
　　“再强大也改变不了这一点。没有用。剑是用来杀戮的凶器，而生命太脆弱了......光阴荏苒，片隙天涯。
　　“问剑，问心。”
　　叶英此时的呼吸竟急促起来，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飘渺，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而事实上他的确很恐惧，他仿佛看到了剑道之路在他眼前具象化，这条路漫长高远，一眼往不到尽头。路边漆黑荒芜，倒伏着无数前人的尸体。各种行差踏错，各种求道无门。
　　剑是什么？道是什么？想得越深，便越无法继续，但又不能不继续。未知的博大令人浑身发抖。
　　因为恐惧，这股绝望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一股强烈的气势从他身上腾起，杀气四溢。蓦然的危险感惊得给他们腾出空间、退避远处的品剑弟子们纷纷侧目。
　　如果这时候叶孟秋在场，就会发现，这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前兆！
　　他可能会很惊喜，因为若是一个人武学水平不高的话，是没有机会走火入魔的。与此同时，他接下来的反应，会是担忧。越是年纪小，走火入魔的后果就越严重。一旦入魔，还未长全的信念就很容易被感染扭曲，从此变得暴戾乖僻。
　　照理来说，叶冬辰受到杀气的冲击最直接，应当最害怕。现实却并非如此——也许是因为他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就经历过杀戮的缘故。
　　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对叶英的信赖：他绝对相信他，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澎湃的杀意。这股杀意被他毫无保留地接纳，他无意反抗。
　　这股情绪肆意冲撞了一阵后，就慢慢平息下来。叶英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才发现，刚才是多么危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前辈们总是要闭关。拷问道心的时候，最忌被人打扰，心生杂念，烦躁异常。若刚才叶冬辰稍有异动，他就会情绪失控对他出手，从而积累起更多的杀意，杂念更多，最后彻底入魔。
　　他不能再在山庄里呆下去了。
　　“对不起，”叶英心有余悸道，“多谢。”
　　叶冬辰后仰起了脑袋：“为什么？”
　　叶英浅浅一笑。
　　叶冬辰呆住了。叶英很少笑，此时的笑容宛若桃花，十分美丽。
　　“对了，作为报答，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说与你知，不可告诉旁人。”叶英眨了眨眼，低下头，抬高叶冬辰的下巴，两人倒着四目相对。
　　叶冬辰咬住下唇，表示自己明白，叶英便小声道：“那首世人赞我藏剑山庄的诗，其实是父亲自己写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