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传》漫漫烟暖

18、旧识

　　“唔……”
　　梅德富沉吟半刻，一脸不情愿地迎向大夫人，支支吾吾解释道。
　　“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次审理案件的林生是谁，就算我用再多的银子去周旋，也是没用的，到时要是惹祸上身，被人倒打一耙，就更坏事。”
　　梅德富的一番话没有浇灭怒火，反而引得大夫人更加气愤。
　　“照你这么说，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难道这丫头就能解决了！”
　　“让她试试，总有一线生机，好赖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你！你说我家阿天是死马！我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不想花钱罢了！”
　　“我、我没有……”
　　“你就是存了这心思！怎么着，这丫头就厉害了，你这么事事迁就她，是不是想以后把梅家的家业都交给她！梅德富，你不怕被凉城人笑话！”
　　“你、你嚷什么！”
　　“我嚷什么？哼！我倒想问你，这么些年你在想什么，好好的生意都给了这丫头掌管，自己反而在家享清闲！”
　　大夫人大概是气坏了，站起身，朝梅德富咄咄语出，气得梅德富脸色发青，哆嗦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观梅心，一脸淡然，静静旁观，丝毫没有插嘴的意图。一旁的三夫人林清月终于有些看不下去，弱弱地上前解围。
　　“大夫人，消消气，事情总是可以从长计议的。”
　　林清月不插嘴还好，一插嘴，大夫人的怒火瞬间转移到了她身上。
　　“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生的这个丫头，我们梅家还是好端端的，你看看这两年梅家被她搞得乌烟瘴气的，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大夫人步步紧逼，吓得林清月连连后退，本就是怯懦的人，此刻已然含泪欲滴。她原本觉得都是梅心惹出的事端，总有些愧疚，想要调解，却不想一下子把事情都惹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一阵轻笑出声，打破了一室的剑拔弩张，梅心的笑声辗转萦绕，惹得众人齐齐望向她，见她眉目间笑意盎然，倒似真的遇到十分之好笑的事。
　　“你笑什么！”
　　大夫人拧着眉，本就心内不爽气，此刻听见梅心的笑声，愈加气胀。
　　“大夫人如此不待见我，却依旧无可奈何，难道不好笑吗？”
　　噙着笑，梅心望向梅德富。
　　“恐怕你早就想将我赶出梅家，只不过一直没有被赞同过而已，父亲是否从没告诉过你，一旦我离开梅家，梅家就会立刻落魄到连街边乞丐都不如。”
　　“还有件事，梅家的人从来都不知道，其实玉钩坊从很久前就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哥那次的失误足以令玉钩坊彻底消失，若是玉钩坊消失了，那你口中的家业究竟又算什么？”
　　一声嗤笑，梅心的视线划过林清月，继续道。
　　“至于乌烟瘴气之说，大夫人怎么就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脸面说出这话呢？据我所知，当年二夫人的事不是全拜大夫人所赐吗？”
　　看到大夫人一瞬间僵硬的表情，梅心甚是满意。
　　“逼人自杀这种事，大夫人做得得心应手，还能将尸首差人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实在令人佩服不已，我的厉害哪及得来大夫人的一半。”
　　懒懒摆了摆手，梅心起身，见大夫人一副见鬼似的模样，不禁娇笑出声，宽慰道。
　　“大夫人无须担忧，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同外人说，毕竟二夫人的家人健在，若是知道你同他们所说的事实相去甚远，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偌大的地方陡然安静地只剩梅心的声音，一字一句都似针尖，扎得大夫人眉头紧锁，先前的怒气在她的言语下一点点消失殆尽，再无气力。
　　“你究竟想怎么样？”
　　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大夫人几近颓丧地侧过脸，不去看梅心。
　　“我能如何，不过是如了你的意去救大哥而已，只是你不愿应下我的条件。”
　　淡淡冷笑，梅心看了一眼同样怔忡的三夫人，闪过一丝悲悯之意，便决然转身。她不过走了几步，才到门口，就闻大夫人在身后开了腔。
　　“我应你。”
　　背着身，梅心嘴角的笑意淡去，不言不语，跨出门槛。
　　梅大夫人的那点事其实在梅家那几位中并不算秘密，至少梅德富知道得很清楚，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让家丑外泄而已。如果不是林清月出来趟了浑水，惹来大夫人的一通指责，梅心也没打算说出来。
　　闹了这么一出，梅心的心情也变得不甚好，独自一人去了沁香阁。
　　她才下马车，就见沁香阁门口一片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想来，从她去了静慈庵到如今也有十天左右的日子，穆二已经把沁香阁整顿得不错了。
　　终于嘴角又溢出了一丝笑意，梅心望了一眼对面的叶华楼，依旧如往常那般，仿佛并没有被沁香阁所影响。
　　“三小姐。”
　　闻讯而来的穆二从门口迎来，笑容满面，甚是有春风得意之势，他看到梅心嘴角的那抹笑意，眉眼间更是得意。
　　“梅三。”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传来，梅心转眸，一男子负手而立，刚硬的脸庞不带一丝笑意，那是一张煞是正气凛然的脸，几分熟悉。顿了顿，梅心的视线在男子脸上流连，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深。
　　“林大人。”
　　微微颔首，梅心的态度不卑不亢，内里的心思却是辗转绕了几圈。
　　这种情形，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柳暗花明？
　　梅心与林生两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的林生还只是个县令，虽然上任几年，但因性子太过强硬，不懂得迂回奉承，始终没有升迁的机会。而又因为自家大哥与他小妹的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得不闹得两家出面相谈。只是两家的长辈都觉得此事实在有失颜面，不愿亲自出马，就都派了自家的小辈出面，于是便有了她和林生的那一面之缘。
　　两年前的梅心不过十五，而林生已经二十有六，在林生眼中，梅心就只是个孩子，梅家派个孩子来与他谈，诚意足见一般，怨不得他一见到梅心，就愤然转身离开。如果不是梅心的一句话，大概根本不会有后来的那场谈话。
　　梅心记得，两年前的林生尚有些脾性，稍稍激一下，便能轻易惹起他的脾气，可如今看来，短短两年磨去了他不少的脾气，就这么看去，这人身上连人气都少了许多，活脱脱一块立着的冰块。
　　“许久未见，听闻林大人高升，今天正好借此机会恭贺一声。”
　　弯着眉眼，梅心上前，无视于林生半点不变的淡漠神情，继续道。
　　“不如今日就在沁香阁宴请大人，以示我凉城百姓的一点心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这个道理到了林生面前似乎就不是那个道理了。梅心话音方落下，就听得林生冰凉的嗓音。
　　“什么时候你梅家已经能代替凉城百姓说话了？”
　　明明脸上丝毫没有嘲讽之意，可说出的话却硬生生让人觉得被打了一巴掌。一旁看着的穆二几分惊讶，自家三小姐叫他一声大人，那必然是朝中人，什么时候三小姐还惹上了官府中人了？
　　“今日一见，本以为林大人已经有所长进，原来还是不懂所谓的客套话。”
　　浅笑盈盈，梅心若无其事地调侃，仿若无心之说，惹得一旁的穆二一阵心惊。
　　“两年过去，你果然还是如此不知收敛。”
　　林生不知为何，竟隐隐现出一丝笑意，浑身的冷意在那一瞬消散了一大半。而梅心，淡淡一笑，朝对面叶华楼望了一眼，灯火阑珊之中，似隐隐有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窗畔。
　　这种时候林生会来这里，要么是不知道沁香阁已经易主，要么是知道沁香阁易主，特地来这里等她的，如果是后者，恐怕大哥的事情还是有所转圜余地。听闻那林小姐至今未婚嫁，以她当年对大哥的态度来看，或许尚且余情未了，而这林生最大的软肋就是自家的妹妹。
　　梅心的心思转了好几圈，才听到林生背后有人压低了声说道。
　　“大人，正是该避嫌的时候，恐不便在此多有纠缠。”
　　倒是个有眼力劲的人，梅心淡笑，仔细望去，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正静静站在暗处，看样子像是师爷。
　　“避嫌？”
　　林生突然笑了，嘴角那冷冷的弧度微微上扬，侧目望向身后的人，言。
　　“避嫌什么？若是说梅天一案，如今尚且未有断论，我自不会放过一个该斩之人，亦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既然身正，又何须怕影子斜。”
　　自始至终，梅心都是略略低着头，静静听着林生的话，然后悄悄扬起一抹若有所思。直到林生转身，径直走进了沁香楼，余下那清冽之音。
　　“听闻沁香楼新出的招牌菜不错，徐公，今日便与我一起尝尝。”
　　被叫做徐公的中年男轻轻摇了摇头，余光略过梅心，紧接便尾随而去。
　　站在原地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梅心才看向穆二，挑眉道。
　　“新出的招牌菜便已如此声名远扬，看来我也是要尝尝了。”
　　满目笑意，穆二端着身姿，手一伸。
　　“自然。”
　　点点头，梅心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窗口，便抬步跨进了沁香阁。那伫立窗边的身影已不再，唯有摇曳烛火倒影，些许的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