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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清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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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看。”
我慢慢转过刀身,千远也好奇地凑过来,只见榆木细纹的刀柄上刻着四个字:阿婆杀猪。
顿时,我和千远就傻了。
“对对对,我当时也是你们这个表情,”男子看着我俩呆愣的表情连连点头,为找到知音人而激动,“我本想询问那名青年人是如何得知这把刀是山寨货,结果转眼间他就不在了。”
“那你当初买的时候怎么不仔细点?”
“没啊,我当初买的时候,整把刀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一点儿破绽也没有,更别提那四个字了。”
“那这四个字哪冒出来的?”
“这个,大概,这个,”男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半天似乎在措辞,“也许刀柄处本有一层特殊的东西遮掩了字体,所以当初我并没有发觉。后来因为买了把古刀,心中快意,常拿出来赏玩,再加上……我手汗有点多,这样一来二去,就把那层特殊的东西给化掉了。”
“……”
“所以,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把刀一甩,结果没控制好力道,就,就这样朝着你奔去了,实在是对不住啊。”男子一脸诚恳。
千远在一旁默默地翻着白眼,到底是气你买了假东西还是气你手汗多啊。
我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男子,琢磨着话语的可信度。
男子更加诚恳,“你看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着也不会骗你小姑娘是不?”说完,还老泪纵横地抚摸上自己那张岁月留下痕迹的脸,彷佛要从那一道道细纹里再诉说出什么故事来。
看着这样煽情的画面,我只得放下口气:“哎,大叔可是不管怎么说,你差点伤了我,你的行为肯定是不对的,是不?”
男子见事情有回转的余地,连连点头,说道:“为表歉意,我愿送姑娘一样东西作为赔偿。”说完,便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红色木箱放在桌子上,然后示意我打开。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姑娘笑纳。”
我狐疑地跟千远对视了一眼,走过去将手放在木箱的锁扣上,还没等我打开,那锁扣却如自动感应器一般,腾地一下弹起来打在我的手上,随后箱子咯吱一声打开。我吃痛一缩,正准备怒骂这中年男子竟然耍花样,突然一阵水雾从打开的箱子里迅速弥漫出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充盈了整间茶室。
“禾叶,禾叶,你没事吧?”雾中传来千远着急的声音。
“我很好,快把窗子打开。”我回应道。
窗外的气流很快将烟雾吹散,我挥舞着双手,将最后残留的几丝雾气扫去。待眼前终于清明时,那个奇怪的中年男子和他的红色木箱都不在了,我不禁暗暗思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密室失踪案?
“人不见了。”千远在茶室内巡视了一番后凑过来,见我发愣便敲了我额头两下,“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嘘~~~~~我在等待福尔摩斯的附身。”
“……”
“诶,那是什么?”桌子上原本放置木箱的地方,多出了一块青色的东西。
“我看看。”千远将那青色的物体拿在手上翻看,眉头渐渐深锁。
“怎么了?”
“这好像是一张——青蛙皮。”
“青蛙皮?”我瞪大双眼以示我的惊讶与困惑。
我和千远皆沉默,这中年男子搞的哪一出啊,先是乌龙的阿婆杀猪刀,然后是这标本一般的青蛙皮,实在是想不通有什么联系。
良久后,我猛然顿悟,打了一个响指,道:“我知道了,这一定就是!探索与发现之青蛙皮背后的故事!”
“……”
大概是此类奇异的事情在遗忘之镇经历的多了,我并未放在心上,于是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中年男子1号事件也就如同流水远去,淹没在浩瀚的河川中。临近傍晚时分,苏没劲办完事回来,出于秘书的职责感,我捏着那张青蛙皮向苏没劲汇报了一下它的来历以及它奇怪的主人,我以为苏没劲会像以往一样,要么完全不理我,要么对我笑一笑然后再不理我。
“哦?红色的箱子?青蛙皮?”苏没劲像是在询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贩卖姬来遗忘之镇干什么……”
“贩卖机?”
“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恩好,那这只青蛙皮呢?”
“先收在你那里吧。”
一只青蛙,跳进水里,扑通;两只青蛙,跳进水里,扑通、扑通……
我百无聊赖的伏在柜台上,折了几只纸青蛙玩,苏没劲难得对我的日常工作汇报感兴趣,但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人类易懂的话——算了,我还是省省吧。
“小禾禾,小禾禾。”桃夭拍拍我的肩膀。
“干嘛啊?”
“你看,神话传说书籍那个区域的女子好奇怪哦。”
“哪一个?”
“就那个,穿着旗袍的那个。”
我顺着桃夭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名典雅端庄的女子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穿着一件深蓝底的旗袍,白色的兰花,如水墨画般细细密密的晕染开,流淌出素净清心的味道,仿佛那山间一缕幽风,便吹来漫天洁白的花朵。只是,那鬓边几丝头发些许凌乱的垂下,过于清瘦苍白的脸庞,以及偶尔皱起的眉头唤醒眼角的鱼尾,这些都微微显示出她的不安与倦怠。似乎是感应到我贪婪的注视,女子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转眸间有一瞬繁华落尽的沧桑,复又重新柔和且坚定起来,让人心生错觉。
“小禾禾,这个女子身上有我不喜欢的味道,感觉……想劈她。”桃夭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身上和我的身上来回嗅着。
“是吗?我就只闻到你身上浓郁的桃花香,”我不耐地推开桃夭,说道,“哎呀,走开点啦,把我的新鲜空气都给染完了。
“哼!”桃夭小嘴一翘,不高兴了。
哎,小孩子果然是要哄的,我捏捏桃夭的脸说道:“唔……要不你等一下,我去后院将那棵桃树给你搬来。”
“干嘛?”
“桃木辟邪啊,你不是不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吗,按以往的经验来说就是有可能邪气侵体了,你看啊……”我细致地分析给桃夭听,没有注意到那名女子已径直走到了柜台前面。
“请问——”
“旗袍女!”桃夭叫道。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又恢复到她一贯淡然平和的表情,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请问,苏毓瑨苏先生在吗?”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我赶紧堆出空姐似的微笑。
“有人介绍我来这里,我想请苏先生帮我一个忙,对了,这个是那个人给我的信物,拜托您帮我转交一下,请苏先生一定要见我。”女子从包里拿出一个迷你的红色小盒子,比巴掌还小,然后十分慎重的交到我手里。
“好的,请您稍等,”我又转头对桃夭说道,“看好店。”
我在四楼兜了好一会儿,才在守祗屋找到苏没劲,这家伙居然在跟尺壁和寸阴打斗地主,看着他们三个望向我时,那满头的白纸条飞舞的模样,我愤愤然走上前去,给尺壁和寸阴一人一个爆栗,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我!”
其实我也很想给苏没劲一个爆栗,但是我不敢,哎,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不过,尺壁和寸阴就不一样了,他俩是书店的守护神,一对非常可爱的活宝,长的跟树袋熊一模一样,习性也差不多,一天24个小时,18个小时睡觉,2小时吃饭,4小时发呆玩耍。而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争论各自的名字,看谁最重要。古语有云: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尺壁听到就不高兴了,他奶声奶气地反驳道:“对于贫困穷苦的人来说,没有钱财,无法满足最基本的温饱问题,活的长久也不过是受苦罢了。”俩人便开始争论不休,继而打起来,待到两败俱伤才肯罢休。
“你有东西给我?”苏没劲扯下头上的白纸条。
对于苏没劲的先知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将红色小盒子扔给他,说道:“有人想见你。”
“恩,一会儿叫她在书房等我,”苏没劲接住盒子,随意地把玩着,然后轻轻默念了一句咒语,那迷你盒子就像活了一般抖动起来,扑通一声,突然变成了一片好大的叶子。
我好奇地拿过来看,哇塞,足足有两米高,就像举了一把绿色的大伞一样,“这是什么啊?”
“秋田蕗。”
“拿来做什么的?”
“炒菜。”
“……”
“吃饭!吃饭!”尺壁和寸阴高兴的拍手叫着。
夜凉如水。
遗忘之镇的晚上,道路两侧没有成排的路灯,也不会充斥着那些绚烂耀眼的霓虹。只会每隔一段稍远的距离,挂上一种名为“星熺”的灯笼。这些泛着微亮黄色光点的星熺,顺着长长的、长长的街道延至远山,延至天际,与那遥空中的繁星相连,仿若一条通往虔诚圣地的光之川。
整理完书店的琐事后,便叫桃夭托着我到庭院仓库的屋顶上去。我特别喜欢躺在那里欣赏遗忘之镇美丽又安静的夜空,看着那些闪烁的星光,沉浸到只属于我的世界中,回忆过往或遥想未来。
“也不知道旗袍女跟店长说了什么,店长居然让她在书店留宿,你知道吗?小禾禾?”桃夭斜身躺在我旁边,一只手支起脑袋。
“什么旗袍女,别人叫阮兰秋。”
高山幽兰,自是一种别样的清心之感,这女子果真是人如其名,让人光看着就很舒服。不过令我稍微惊讶的是,她居然是民国时期的女子。以前千远告诉过我,遗忘之镇存在于任何一个已经发生的时期,不论是谁,或是误闯或是刻意来到这里,冥冥之中都有天意。
“她好像是来求回忆的。”
“回忆?难道是——”
“恩,回川乡里的醒世泉水。”
“原来如此,诶,我记得小禾禾你好像也喝过这水吧,为什么没有恢复记忆呢?”
“唔……大概是喝了过期的水吧。”
“……”
地狱有忘川河,遗忘镇便有回川乡;地狱有孟婆汤,遗忘镇便有醒世水。两者不同的是,地狱的忘川河和孟婆汤是死后才能用到,而遗忘镇的这两处,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喝了它便能忆起你忘记的事情。当然,这碗水我也喝过,味道有点像醋汤,是我来遗忘之镇四个月后,千远走后门得到拿给我的。喝之前我内心是有些激动,喝之后我静静的等待了半晌,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在我严重鄙夷和怀疑的注视下,千远连连保证这是真的醒世水,不是醋汤!然后又托人走后门帮我调查了一下我身世之类的事情,最终却只带回了四个字:查无此人。听到千远满心愧疚的说出这个消息,我还是傻楞了许久,以前还怀有希望什么时候能回忆起过去,现在却告诉我连我这个人都不存在,这以后该凭着什么样的信念活下去?我真的没有了主意。带着颓废的姿态过了将近一周颓废的日子后,苏没劲看不下去了,他训斥道:这世间必有生存之道,即使是蝼蚁都其活着的意义,不管过去与未来到底怎样,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然后又拉着我去看了一场狼的猎杀,兔子死前尚且要挣扎一番,而你现在这样和死了有和区别?要不我也把你放到那狼群里,自己挣扎一下重新燃烧起你的信念?于是,还没等我从血腥的场面中反应过来,他就一脚把我踢进了狼群……
“可恶的苏没劲~~~!!!”
“……小禾禾,你没事吧?”
碎碎念、碎碎念……
“阿嚏~”同一时间,正在书房看书的苏毓瑨猛的打了一个喷嚏,他无奈地笑叹道:“这庭院可真是再无安静的一日了,不过,那一边大概也静不下来吧……”
书店,三楼客房。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阮兰秋靠在墙角处大口的喘着粗气,她喃喃自语道:“沣儿,再等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在阮兰秋的身旁,一具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尸体,两眼正泛着幽幽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