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幽》青丝倦意

3、上清蚨（一）

　　虽然不知道我的人生为何在行走的半路上，都没来及通知或者提示一下，比如车祸、脑神经衰弱、或者是间接性发作去撞墙等等，这些可能导致失忆的事情，就突然的将我所有的过往痕迹抹净。但好歹，我的智商和很多生活的技能没有也跟着一起半路夭折，能让我继续生存下去。而其中比较突出的一项技能，就是我做的一手好菜。
　　千远曾夸奖我说：“禾叶，你做的菜真的是棒极了，太好吃了！”
　　苏没劲平淡的说：“嗯，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优点了。”
　　我气愤道：“哼，你连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
　　但不管他们是褒扬我还是挖苦我，从每次饭菜都能被吃得精光来看，我的厨艺的确是不错的。因为我的厨艺的确是不错的，所以苏没劲就将一日三餐都交给我了。
　　一碗花生酱稀饭，三个豇豆小包，一碟萝卜做的泡菜，和一碟豆腐乳。这是苏没劲最喜欢的早餐组合。我在厨房里做好了这些，便上四楼叫苏没劲下来吃饭。
　　其实，苏没劲不叫苏没劲，而叫苏毓瑨。最开始千远给我看那三个大字的时候，我除了苏字，其余两个字楞是没认出来，但我秉持着“认字认半边，总能对一个”的信念，硬着头皮读到，苏——每？——晋？苏每晋？苏没劲？千远听后一脸鄙视的看着我，给我纠正了发音，我瘪瘪嘴道：“又不是古人，干嘛起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所以，我还是坚持着我错误的读音。况且事实证明，我的认字信念是对的，至少我把瑨字音读准确了。而在之后与苏没劲正式的接触中，更证明了我的先知，苏没劲真的很没劲！

　　“禾叶，昨天运送过来的书籍签收好了吗？”苏没劲慢悠悠的从楼上走下来。
　　我边扒着饭边说道：“签收好了，盖章好了，归类好了，摆放好了，一切都好了。”
　　苏没劲笑笑没说什么，拉过椅子坐下开始吃饭。
　　我偷偷瞄着他，心想，哼！就知道你要啰哩啰嗦问一大堆，这下我看你怎么说！
　　苏没劲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防寒棉服，灰白条纹的针织毛衣从未拉合完的领子处透出来。黑色的碎发有层次的向右打理，侧脸的轮廓，线条分明又不失俊美。卷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墨绿的眼眸宛若一泓清澈的潭水，倒影着天地间如歌如画的景致。薄薄的嘴唇上扬，总爱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但一说起话来，就很让人讨厌了！
　　“看什么看，我的脸有那么好看吗？”苏没劲优雅的夹了一个豇豆包，咀嚼起来。
　　我汗颜，这小子的头上就像长着蜗牛的触角，随时随地都在接受着外面的情报。你瞧，左边触角转过去，一伸一缩，右边触角探过去，一伸一缩。
　　“ＮＯＮＯＮＯ，”我反驳道，“不是因为那么好看，而是因为太难看了，我才要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长得才会这么难看！”我摇着食指一脸悲痛的说着，觉得还不过瘾，又补充道：“啧啧，真是太难看了。”
　　“噗～”一直安静的坐在边上吃饭的桃夭一口萝卜加稀饭喷了出来，他默默的起身收拾残渣，力求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轻轻的飘了出去，散落了一地的桃花瓣。
　　苏没劲的左眼微微抽了一下，抽的我心里直乐开了花。四年了，在苏没劲的各种熏陶下，我也从一个纯舌变成一个毒舌，还毒的这么有力道，这么霸气。我真是越来越喜欢看苏没劲哑口无言的样子了，这证明了我的毒舌功就又提高一个层次。
　　“咳咳，吃完饭就赶紧营业吧，时间不早了，我一会儿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眨了眨巴眼睛，真是稀奇啊，苏没劲难得没继续跟我冷嘲热讽，还真是不习惯，于是我也放下口气，“知道啦。”

　　遗忘之镇的书店不愧是独家授权外加各种不为人知的内幕，冉冉升起来的一颗耀眼的明星。我和桃夭合力将沉重的卷帘门拉起，便看见门口已经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这些都是等待看书的妖子们啊。
　　“禾叶姐早～”、
　　“辛苦了，禾叶。”
　　“今天有什么新书吗，禾叶？”
　　“禾叶姐姐，这是若姐姐叫我带给你的红豆糕。”
　　陆陆续续进入的妖怪们朝我打着招呼。
　　我一边回答着他们一边照着往常的习惯嘱咐道：“请各位将携带的包裹放在一楼的物品搁置处。请爱护书籍，不能在看书的时候吃东西，不能在书上乱写乱画，不能因为感动将泪水染湿书页，也不能因为大笑将口水喷在书上。”
　　“喂，禾叶，为什么他们只和你打招呼，都没人搭理我啊。”桃夭戚戚艾艾地走过来，一脸苦涩。
　　我思忖：“难道是桃树盆景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大家只把你当做一个风景摆设？”
　　桃夭不语，眉头深锁，估计在暗自诅咒着始作俑者。
　　我安慰道，“安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各种招呼，总有属于你的一款。”
　　桃夭喜笑颜开，蹦跶的跑去干活了，果真是纯真的孩子。

　　“哟，又见禾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一大早如此斯文的语调，能从街头酸到街尾，必定是窝瓜来了。
　　我深深的吸一口气，转过头去，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好啊，窝瓜。”
　　“禾姑娘又取笑小生。”
　　“怎么会，你看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不是窝进去的，这个名字是贴切的很呢。”
　　的确是贴切的很。魍魉魑魅是遗忘之镇的特色之一，而魍魉魑魅中的奇葩是该镇特色中的特色，没有之一。练就一颗对待奇葩平淡的心实属不易，大底平凡之物经过岁月的洗练，能修出些灵性和意识，也即人们通常所说的精怪，虽不常见，时有耳闻。但这奇葩成精，却往往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底线，让人咋舌不已。
　　窝瓜是一只鬼魅，长相奇特，视书如命，最爱四书五经。一把折扇从不离手，常常将自己做秀才打扮，说话总是之乎过来之乎过去，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借用一句台词最合适不过。
　　奇葩是注定孤独的旅行，路上少不了目瞪和口呆。但那又怎样，哪怕遍体麟伤，也要活得漂亮。
　　“咳咳，小生只是有一事想请求禾姑娘。”
　　“你说。”
　　“这个，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说妖话！”
　　“让小生把《儒林外史》带回家看吧。”
　　“不行，本店规定，书一律不外借。”

　　清闲的上午，书店的各个角落都坐满了看书妖怪们。窸窸窣窣的翻书声，轻声细语的说话声，还有耳边不时传来桃夭的打嗝声。
　　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趴伏在柜台上。歪着头，右手指尖漫无目的的来回抚摸着放在面前的一本书：《无命运的人生》。这是２００２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凯尔泰斯的代表作，一部关于集中营的小说，是作者根据亲身经历创作。最近整理仓库的东西偶然翻到，准备重新温习一遍。书里面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

　　没有什么荒谬是我们不能自然地生活于其中的。

　　作者自然的倾诉着曾发生在集中营里的那些事，一般常人所想到的恶劣又恐怖的集中营，在作者的笔下却如细水流长的岁月，不多波折，也偶有幸福的时光。也许是抱着这样澹然的心境，作者才能在那样的日子里坚强的活了下来，并在二战结束后返回了故乡。与之相比，虽然我的性子是随遇而安的那种，但安的毕竟是不会整天提心吊胆唯恐丧命的生活。所以，即使遗忘之镇不合常理，即使我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也依然能自然地生活于其中。

　　“小心！禾叶！”
　　一阵慌乱的声音突然传来，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书店门口处，大声叫嚷的千远抓着一名中年男子的领口，表情惊恐的注视着空中。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额，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以秒速五厘米，先空翻转体３６０°后直体移动朝我正面袭来。呆住了半秒后，我下意识别过头，将手伸向空中，大喊：“别伤我的脸～～～”
　　众人皆倒。
　　千远怒吼：“笨蛋！快用言灵。”
　　我大悟：“缚！”
　　一字灵言。明晃晃的菜刀顿时如同被无形之物缠住，停在了离我只有五公分距离的空中，挣扎了几下，然后掉落在了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响。
　　我后怕的拍拍胸脯：“妈呀，吓死我了。”
　　坐在一旁的桃夭战战兢兢地说：“我以为，你要徒手接菜刀呢。”
　　大概是都被这突发的状况唬住了，书店里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交集在我的身上。待静静的缓过了几秒，我拿起台面上的菜刀，气愤的挥舞道：“可恶，是哪个泼皮乱扔东西！”
　　“泼皮在这呢。”千远紧拽着男子的领口，两人一拉一扯的走过来。
　　“大大大，大爷我不是泼皮……”中年男子着急的辩解道。
　　我死盯着他，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正待发作。
　　千远忙道：“这里影响不好，我们还是去楼上说吧。”
　　我点点头，对仍惊魂未定的桃夭说：“你在这里守好，让大家不要惊慌，我们去去就回。”

　　三楼茶室。
　　中年男子局促的坐在凳子上，两只手环抱住一个红色的木箱，一会儿望着面部表情扭曲的我，一会儿望着靠在墙上默然的千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个……”
　　“哼～”不等男子说完，我一脚踩在他身旁的凳子上，一只手持刀放在男子的耳朵旁边，另一只手不断敲打着刀面，状似陶醉地听着刀面晃动的声响：“哟，大叔，这刀质量不错啊，哪买的？”
　　男子张口呆呆的看着我。
　　“不知这下刀的手感又如何，大叔，要不我们试上一试？但可惜我们这里没有现成的生肉，我看大叔一把年纪，皮够糙肉够厚了，不如……”我凑近一些，对着男子的耳朵，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来切一切人肉吧，你看怎么样啊？”说完，还不时的拿着刀在男子的脸上轻轻的蹭来蹭去。
　　男子噎住：“你……我……”
　　千远乐呵呵的看着我表演。
　　我见恐吓的效果达到，便喝道：“说，为什么拿刀伤我！”
　　男子一脸憋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事情其实是这样的。不过又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
　　我美目一瞪。
　　男子自觉地点头：“短说短说，这把刀是我上月在经过丰都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外商卖给我的，他说这是传说中的那把庖丁解牛刀。”
　　“然后呢？”
　　“因为我本身就对刀剑这些东西有些研究，仔细掂量了一下，觉得是真货，于是就买了并一路带在身上，”男子吞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可谁知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闲来无事把刀玩玩，遇到一个青年人，他瞧了一眼我手中的刀，竟说是假的！我当然不服气，质问他有什么证据。他轻轻一笑，说，你看看刀柄……”
　　我奇道：“刀柄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庖丁解牛，唯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