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上清蚨(三) ...
-
“这位人类,你压着我了。”
“谁、谁在说话?”
一阵冰凉湿润的触感从身下扩散开来,空气中带着些许腥味,我一个激灵弹坐起来,呆滞地环顾了四周。我迷茫的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到处都是金光闪闪的地方,然后,我好像看见了——金子。
真的是金子!脑中突然像有一口古老的大钟“咚”的一声敲响,瞬间清醒过来。我眨巴眨巴眼睛,再三确认没有白日做梦,并随手拿起脚边一块肥皂大小的金子,送进嘴里一咬,妈呀,真货啊,我的牙全碎了……
我忍痛吞牙,看着手上完好无损的金子,一时竟无语凝噎。
“蠢货,快起来!”又听到那细长尖锐如太监的声音。
我有一点害怕,在这个到处都是金子的地方,难道我被穿越到某个国际盗犯的金库里了?俗话说,敌动我不动,我保持着捂嘴的姿势,眼睛不停的上下转动寻找发声之处。
“劳烦您挪一挪您的臀部行吗?”
“啊?”我赶紧站起来,在屁股的阴影离开后,一只巴掌大小被压扁的不明物体出现在眼前。
过了几秒后,不明物体重新膨胀起来,变成了一只绿色的小虫子。恢复生气的小虫子仰着脖子白了我一眼,然后自顾自地用唾液梳洗起来,触角、前肢、后肢、屁股……我静静地观赏着它的虫浴。终于等到它把全身都添了个遍,以为它要和我说些什么话,却发现小虫子突然捏紧拳头,咬牙切齿,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这熟悉的动作让我想起上大号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时间就在这永恒中静止下来,直到蝴蝶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一声清脆地“哐当”,一块金闪闪鹅蛋大小的东西就从小虫子的屁股里滑落下来。那般闪耀那般新鲜,长得就和这里堆满的唯一物体——金子,一模一样啊。想想刚才我还在嘴里咬了一下呢,那滋味,啧啧。
于是,我眯起双眼,直直地晕倒了。
呼~痒痒的。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我的脸上扭来扭去,带着浓郁的桉树叶味道,好舒服。于是我张开嘴巴,使劲一咬——
“妈呀,我的屁股!”寸阴一声大叫从我脸上跳开,用手捂住屁股来回乱窜。
“咯咯咯咯~”尺壁坐在一旁捧腹大笑。
我迷糊糊的撑起身体,“呸”了两口嘴里的毛,环视了周围,熟悉的床,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桃花枝……突地醒悟过来,赶紧咬合下牙齿,后怕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为了金钱牺牲牙齿这种事情我再也不会做了!
“禾叶,你把我的屁股咬得好痛。”寸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我。
屁股。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在梦里咬了别人拉出来的东西就算了,在这里我居然还去咬了一只树袋熊的屁股。我一把扯过寸阴,把它按在我的腿上,然后噼里啪啦的开始打它的屁股,念叨着:“叫你坐我脸上,叫你坐我脸上,你以为我是蒲团啊!”
吵闹了几分钟后,我放开呜哇乱叫的寸阴,叹了口气道:“你们不在守祗屋里睡你们的大觉,跑我这来做什么?”
寸阴和尺壁互相看了一眼,说道,
“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腥味,顺着味道寻来就到你这里了。”
“是啊是啊,好臭的味道。”
“你最近是不是有跟什么妖怪接触啊?”
“是啊是啊,臭烘烘的妖怪。”
妖怪?我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在这里除了我是人以外,其它的难道不全都是妖怪?这不问的废话嘛。不过——要说最近的话,就是昨天碰到的那个奇怪的大叔,可是他也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对了,还有一张青蛙皮标本!
我翻了翻枕头,又翻了翻被子。奇怪,昨晚上睡前我还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我记得明明放在枕头边的,怎么就不在了呢?我跳下床,准备仔细的再找一找,募地发现那张青蛙皮居然就在我的屁股下面。
我拿起本来就已经扁得不行的青蛙皮递给尺壁,尺壁爪子一伸接了过去。它捏起青蛙皮的脚,反复的看了看,然后又凑近闻了闻。这时,寸阴也将鼻子伸过来,只见它俩微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瞬间脸色大变,皱起眉头扭过头去大口大口的呼吸。
看着它们这突变的表情,我赶紧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个青蛙皮是不是有问题?”
“禾叶,你是不是放屁了的!臭死我了。”
“我我我……”我恼羞成怒,一个手刀就劈向了寸阴的头。
“好痛——”
青蛙皮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鉴于莫名其妙的梦和今早不太愉快的事情,我觉得自己身上一定多多少少沾了点什么污秽的东西。于是一大清早,我提了一桶专门从半若寺打来的清泉水,来到后院那唯一的一棵桃花树下——桃夭说个这棵千年古树非常有灵气——浇了浇水,虔诚的拜了三下,希望能借此除去一点身上的晦气。
桃夭小朋友看到后又不高兴了,说道:“我这活生生的桃花精你不拜,去拜那棵动也不能动,话也不能说的树干什么。”
我思忖着有些道理,于是将就着桶里剩下的清泉水,舀了一勺,对着桃夭的头就浇了下去,再庄严的拜了拜,感慨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夭夭与我情。”
桃夭也不知是怒还是乐,面无表情的离去了,我只来得及看到他转身那一瞬间,飞洒出的几滴水珠。我内心愧疚,想着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结果到了下午,桃夭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串手链。
“诺,这个是用桃核做的,里面灌入了一些我的灵气。”
我疑惑的看着他不语。
“有了这个在身上,其他的我不敢说,但是辟邪方面,那可是高品质保证。”桃夭喜滋滋的说道。
“哦。”我接过手链,稍带不安的问道,“今天上午的事,你不生气?”
“什么事?”
“就是我给你浇水的事。”
“我干嘛要生气?我只是看到你给我浇水想到我妈妈了……”
“啊?”
“因为,我小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给我浇水的,叫我快快长大。”
“……”
不知是不是桃夭做的这个桃核手链起了作用,这几天我都没有再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梦了,也没有再和谁的屁股扯上关系。日子仍然照往常一样过着,不过那位民国来的阮兰秋,她的事情好像还没有办妥,我有几次看到她和苏没劲一块出去,很晚才回来。
又是一阳光明媚的三月天,下午两点。我泡好一壶清淡的峨眉雪芽,准备端去给苏没劲。这个绿茶还是上次去半若寺打泉水的时候,长乐老和尚给的——苏没劲果然到处都有交情。除了茶水外,我还用菠萝做了一道甜点,这两样东西(茶水+甜点)便是每天下午这个时候,苏没劲剥削我劳动的最佳证明。
刚上四楼,就听到书房那边传来吵闹声。我蹑手蹑脚的来到虚掩的房门前,想偷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我才把耳朵贴上去,门就一下打开了。阮兰秋看到我时有些许惊讶,脸上的怒气还未褪去,她礼貌性的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快速的离开了。不过这些日子没见,她的脸色竟愈发的苍白,搞得快和吸血鬼一个档次了。
“进来吧。”
听到苏没劲的召唤,我只好将目光从阮兰秋的背影上移开,这两人为何争吵?苏没劲会告诉我点什么,也许。
我把茶水甜点放在了苏没劲的桌上,又汇报了书店今日的情况。苏没劲端起茶水边喝边点头,但是完全没有要告诉我什么事情的样子。我又借故多磨蹭了一会儿,苏没劲终于发话了:“禾叶,你知道天作孽犹可恕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我点点头,然后等着苏没劲继续说话。结果我等了半晌也没有动静,偷偷地瞟了一眼,苏没劲居然自顾自地看起书来,完全没有再搭理我的意思。我只好没趣的离开了,看来我得去问问千远,他这个百事通肯定知道点什么——千远一下,你就知道。
去找千远之前,我先回屋子收拾了些东西,刚好路过阮兰秋的房间,我见房门大开便不由自主的向里面张望了一眼。一身素净的阮兰秋正倚靠在窗边,手里拿着某样东西反复抚摸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咳咳。”
听到咳嗽声,阮兰秋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将手里的东西藏在了身后,她看着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禾小姐。”
我连忙摇着手说道:“不用叫我什么小姐,叫我禾叶就好,额,我可以进来吗?”
阮兰秋点点头。
虽然没有真正接触过阮兰秋,但光是她的形象就让我心生好感,想要亲近。我想,与其去问千远,不如就问问当事人吧,如果她愿意说的话,也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你在看什么呢?我在门外瞧见你好认真的样子。”
“哦,你说这个啊。”阮兰秋伸出手来,是一枚小小的金锁。
“好精致的锁,我能看看吗?”
阮兰秋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金锁递给了我,我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心里开始碎碎念:这可是百分之两百的纯金啊我靠,外加年代久远手工精细家族珍藏,真是个宝。我强忍住贪婪的本色,将金锁还给了阮兰秋。
“你好像很重视这个东西。”
“是啊,这是我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等我生了儿子后,又一直戴在我儿子的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阮兰秋的眼神温柔如水。
什么!阮兰秋居然有儿子了,这么年轻?真是重磅消息。
大概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阮兰秋开始断断续续的讲述起从前的故事。而我作为一名不太合格的倾听者,在一旁默默地和阮兰秋一起,短暂的回到那过去的岁月里。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天空染成了战火的颜色。对于一直被蚕食处于挨打状态的中国来说,终于有了一种去触碰自己命运的感觉。革命的胜利,使得民主共和深入人心,但对于普通老百姓,尤其是重庆一地颇有名望的粮食大商阮家来说,真正令人欣喜的,是自家的大少奶奶阮兰秋终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阮氏一家三代独传,四年前娶进了富商白家的千金白兰秋。虽然说是商家之间强强联手的利益婚姻,但除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阮家的大少爷阮安清和白兰秋因两家世代的交情,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少年懵懂的岁月时便互生好感,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青涩表露,牵起了一段美好的良缘。
“大婚当晚,他亲手系上同心结,当时我紧张的一直在颤抖,但安清他温柔的握住我的手,向我许下白头之约。”阮兰秋微微仰着头,面带笑容。眼神聚焦在空中的某一处,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看到了那个让她永远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四年年的时间,在幸福的人的眼里,就像来不及追寻的光影,一晃而逝。虽不用像普通人家一般,在这战火纷乱的世道,担心柴米油盐,但作为商人的子女,作为阮家的一份子,作为阮安清的妻子,白兰秋凭借着自己的经商天分和父辈关系,在外帮助阮安清做一些账务以及与商人的夫人之间相来往,在内勤俭持家。再加上白兰秋待人温和,赏罚分明,所以阮家上下对这位新的少奶奶都赞不绝口。白兰秋一贯心态淡然,对得失不过于计较,唯有爱上阮安清这件事,仿佛倾上了她一生的激情。只是有时一个人在家,没了阮安清的陪伴,白兰秋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是的,少了孩子,少了她和阮安清的爱情之果。庭院梧桐树下,落叶飘零,白兰秋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四年了,孩子,你怎么还没有来呢?”虽然阮安清从未在白兰秋耳边提过关于孩子的事情,但白兰秋明白,阮家绝不可能在他这一辈里断了香火。于是她听了娘家给的一些偏方,又每隔一段时间到观音庙里向送子娘娘祈祷。看来老天还是厚爱着白兰秋的,不过稍微有点迟罢了。终于,当革命的号角在1911年吹响的时候,也响起了阮家盼望许久的婴儿的啼哭。
“他说,阮沣,就叫阮沣吧,愿这孩子和阮家如同春季庄稼需水时水量丰厚的河流一般,能够及时的给予他人帮助。”白兰秋一字一句的重复着阮安清所说的话,要用话语来重新感知丈夫的浓浓爱意。
也许,当时白兰秋还没有真正理解到阮安清这句话的含义,他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的秘密。她只沉浸在有了丈夫和孩子陪伴下的幸福,她希望这会永久,她以为这会永久,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