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子夜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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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夷轻闭上双眼，缓缓哼唱起来。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纯音乐，空灵而又悠远，仿若山林中流水低语，又仿若微风拂过湖中荷叶上的露珠。
大家都陶醉在望夷的歌声里，花妖们忘记了舞蹈，乐师们停止了奏乐，尺壁含着一串葡萄傻傻地看着望夷，一起享受着这份深入内心的宁静。
整个萤时院万籁俱寂，只有望夷的歌声飘浮于此，如梦如幻，美得不真实。
一曲毕。
“望夷大人的歌声如天籁般，半若很是享受。不如分期付款，这次还你一半的珠子，下次你再唱一首，我再把另一半还给你好了。”半若笑眯眯地说道。
望夷苦闷着脸，道：“半若大人就不要作弄在下了。”
“真好听，望夷。”我拍手鼓掌。
望夷微笑地看着我说道：“谢谢你，禾叶。”
孽火珠的事情愉快地解决了。
我摸着下巴暗想，原来拥有一项特长这么好办事，我要不要也术业有专攻呢？唔，我的厨艺应该是不错的，下次再遇到这种小命不保的事，也许可以试一试烧一顿好菜给对方吃，说不定对方就绕过我了。
恩，真是个好主意。我边想边点着头。
“真是没救了。”苏毓瑨突然转过来对着我说道。
“既然孽火珠已收回，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望夷说道。
“这么快，难不成望夷大人害怕我再叫你唱一支歌？”
望夷笑道：“孽火珠被盗了这么久，对孽狱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所以在下还得赶紧拿回去交差。”
半若不再挽留，点点头道：“恩，帮我向孽狱王问好。花珀，把“白鹭”牵来送一送望夷大人。”
花珀领命下去。
“多谢。”望夷拱手，然后转身对着苏毓瑨耳语道：“那我先走了，小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放心好了。”苏毓瑨说道。
过了一会儿，花珀带着一只肥肥胖胖的鸭子走过来，揖礼道：“大人请吧。”
望夷瞪大双眼，“这就是——白鹭？”
花珀一本正经地说道，“对啊，它的名字就叫白鹭，还是主人给它取得名字呢，对吧，白—鹭—”
鸭子听见有人叫它，拍打着翅膀，围绕着花珀转圈，高兴地“嘎嘎—嘎嘎—”地叫唤。
望夷抚额，明白了半若临走前还要捉弄他一番。
花珀笑道：“放心吧，望夷大人，虽然是只鸭子，但是也能飞。”
望夷看看鸭子，又看看半若，无奈地想道，想我翩翩白衣，居然要骑着一只鸭子飞回去。哎，算了，能把孽火珠安全地带回去就行了，不必计较，不必计较。
“白鹭，那就拜托你了。”望夷欲哭无泪，骑上了鸭子。
鸭子突然承着望夷的体重，差点被压趴下，它恨恨地瞪了望夷一眼，然后开始用嘴喙梳理起鸭毛。望夷求助地看向半若。
半若忍着笑说道：“白鹭，快去快回。”
鸭子听见主人发话，不大情愿地挥舞起鸭翅，伴随着“嘎嘎—嘎嘎—”的叫声，驮着望夷离开了。
“噗嗤——”看着望夷飞远了，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半若可真是好兴致啊。”苏毓瑨幽幽地说道。
半若笑道：“放心，我还不敢这么捉弄苏店长。”
葡萄藤下，乐师们重新奏乐，花妖们跳起欢快地舞蹈，尺壁吃饱了躺在一边呼呼大睡，萤时院又洋溢起一片热闹欢腾的氛围。半若邀请我们留下来一同吃晚饭，说今天的晚餐是苍之界密陀河里的横公鱼，肉嫩滑爽，味浓香醇，苏毓瑨欣然答应。
落日西沉，弦月东升。
享用完一顿美味后，我们向半若告辞。半若本打算叫白鹭驮着我们回书店，我连忙摇手道，酒足饭饱，我们还是散步回去吧。
“今晚的景色真迷人。”我仰头望向天空。
繁河之岸，星熺已经点亮。微亮的黄光洒落在河川中，风起涟漪，仿若倒映在梦里的繁星。天上银月朦胧，水中星熺璀璨，让人恍惚，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苏毓瑨说道。
“满月。”我重复道。
“恩，就快好了，再坚持一下。”
什么？苏毓瑨说得我云里雾里的，我投向询问的目光，苏毓瑨笑了笑，却转头望向繁河，缓缓说道：“今晚的景色真的很迷人。”
“……”
与此同时，书店后院中。
子夜站在桃树下，皓月倾泻，纵横交错的枝叶投影在她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马上就是满月了。”子夜喃喃道，走出桃树，月光重新照在她的脸上，只见她弯起嘴角，露出诡异地一笑。
三天后。
“禾叶，该起床咯。”
“禾叶，你要不要喝点水啊”
“禾叶，这个葡萄可甜了，你吃点。”
“禾叶，我帮你捶捶背吧。”
“禾叶……”
一上午，子夜就像打了鸡血似地，殷勤地围着我转。我放下手中的书，叹气道：“子夜婆婆，这三天你就像跟屁虫似的跟在我后面，你不累吗？”
子夜笑眯眯地说道：“不累不累。”
我翻翻白眼：“子夜婆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子夜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情，我只是最近看到你疲惫的样子，希望你把身体养好一点。”
“真的就是这样？”我严重怀疑。
子夜鸡啄米般的点头。
“好吧——但是，子夜婆婆，”我勾着手指让她靠过来一点，小声说道：“您是不是去哪里整容拉皮了的？怎么你脸上那些邹巴巴的皮肤变得这么光滑了？”
“哦嚯嚯，真的吗？”子夜立刻捂上自己的脸，来回抚摸，感受到其细腻柔滑的皮肤后，不停地“啧啧——哎哟我这皮肤——啊——”，满脸喜庆，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我暗擦冷汗，子夜婆婆怎么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容貌改变也许是妖怪的一些特性，怎么举止行为也朝着扭曲的方向发展。
“咳咳，”意识到自己失态，子夜正色道：“一会儿我给你炖只鸡补补，晚上好干活。”
“哈？”我彻底凌乱了。
满月当空，银色清辉浸漫了整片大地。
每月十五的这一天，是遗忘之镇亡灵的祷月节。
遗忘镇的亡灵并不是人类世界里所谓死去的灵魂，而是从天地虚无中衍化出的一种生灵，它们没有实体，平常不能为人所见。但是每当圆月升起之时，依靠着吸收月之精华的亡灵们，便能借着满月的力量，显现出本身。
书店后院中。
桃树下，苏毓瑨、千远、子夜和我坐在铺好的琉璃水毯上，酌酒赏月。身旁，还有四五个亡灵飘浮在半空，嬉戏玩乐。经过前几次的惊吓，我终于习惯了和这些只有金色轮廓外表的亡灵们相处，偶尔还举起酒杯，邀其共饮。这时候，亡灵就会很开心的伸出一根像是手指一样的东西，在酒杯中轻点一下，或是嬉笑着亲吻我的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觉得这些亡灵似乎特别喜欢我，或者说，是特别喜欢我身上的气息。我抬起胳膊细细地闻了闻，的确挺香的，不过，那是茉莉花皂的功劳。
“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千远忽而缓缓念道。
我奇道：“啧啧，想不到千远居然还怀有才子长情。”
千远眨眨眼，仰头喝尽一杯酒。
“禾叶。”苏毓瑨唤道。
我转过头去，道：“店长大人有何吩咐？”
苏毓瑨柔声问道：“你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
我耸耸肩膀，叹道：“当然觉得不舒服啊！从一开始坐下，子夜就一直盯着我看，也不知道我脸上是发芽了还是开花了！”
子夜听闻，尴尬地转移目光，愣愣地看着地上。
苏毓瑨笑道：“她是太着急了。”
“着急？”我怎么又听不懂呢。
“不急不急。”子夜连忙摇手。
遥夜咏暗，星辰敛光。愈发耀眼的盈月无言地俯视着它倾照的这片土地。
苏毓瑨抬头看了一会后，说道：“时间到了。”
千远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央，口里念着咒语快速结印。
只见一道又一道幽暗的白光，从千远的身上不断涌出，它们飞散开来，四处碰撞，好像迷了路一样。千远漠然，继续结印念咒。过了一会儿，白光渐渐平静下来，汇聚在千远的脚下。
大地开始发光。
光芒如水中波纹般，以千远为中心，向周围层层荡开。几分钟后，光芒停止了波荡，最终形成一轮巨大的圆盘，散发着幽微的银色光芒。远远看去，仿若天上明月倒映。
“呼呼—”千远松口气，从圆盘中走了出来。
“辛苦了。”苏毓瑨说道。
子夜眯着眼睛，迟疑地说道：“影月？”
苏毓瑨点点头，道：“禾叶，你过来。”
“我？”我手指着自己，一头雾水地靠向苏毓瑨。
苏毓瑨温和一笑，伸出手将我额前的碎发捋在耳后，“别怕，我只是帮你重新唤醒一些体内的东西。”
“唤醒？”我对上苏毓瑨的视线，皎洁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中，温柔却又渺远。
“恩，你的身体本来就需要的东西。”苏毓瑨用手遮住我的双眼，说道：“好了，先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虽然困惑，我还是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苏毓瑨缓缓开口：“月之锁印，第一氏灵，以我苏毓瑨之名，解。”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轻地飘了起来，一股熟悉而又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我在心里默数了三下，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哇，好美。”此时此刻，我飘在圆盘的上空，头上顶着满月，脚下踩着影月。
在月与月光辉交映的刹那，银光化成了朵朵冰蓝色的小花，如烟火般不断绽放而后消失。四周的亡灵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从四面八方聚拢，它们嬉笑着去触摸消失前的冰蓝花。随后，一道岚风平地卷起，一口吞噬掉亡灵与冰蓝花，将我围在中心，与外界隔开。
风渐渐狂烈起来，开始不断地撞击我的身体。我忍着疼痛，惊奇地发现，这些岚风碰撞到我的身体便消失不见，而体内的气息却开始狂躁起来。我捏紧拳头，努力地调整这些像要撕裂我的身体一般的气息。
“太难受了。”我紧闭双眼，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在我即将的昏厥前一秒，我仿佛听到了远处一阵熟悉的吼声，那是，半若的声音？
“你醒了？”
我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地方。“这是——哪儿”我寻向刚刚的声音，但四周万籁俱静，一片昏暗，仿若身处混沌之中。
“我以为你醒了，原来只是……”声音再次响起，由远至近。
“请问……”我正想开口再次询问，一轮巨大的圆月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月亮？这里怎么会有月亮？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似乎近在咫尺的月亮，可是虚空一抓，什么也没有。而圆月却好像更加逼近，它泛着幽微的光芒，和刚刚的满月相比，就像淹没在黑暗中的残火，飘渺凄美，如同久远的叹息，让人心生感伤。
“原来还不是她。”这时，圆月中心飘出一道白色的剪影，看不清模样。
我吞吞口水，问道：“神仙？妖怪？”
剪影轻笑：“我只是一道影子。”
“影子？”
剪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看来还不是时候，继续睡吧。”说完，衣袖一挥，我顿时失去平衡，重重地掉落了下去。
“啊——”我尖叫着坐起身，一抬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好痛！”千远抱头喊道。
“你终于醒了。”子夜放心地一笑。
苏毓瑨笑道：“看来没事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后院的琉璃水毯上。
“我刚刚怎么了？我记得我好像昏过去了。”
苏毓瑨笑道：“刚刚灵力太盛，你的身体一下接受不了，幸好半若传音灵过来，帮你捋顺了体内的气息，不然就危险了。”
“哦……”似懂非懂。
“你昏迷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谁？”苏毓瑨问道。
我想了想，刚刚好像进入了一个虚幻的混沌世界，便道：“看见了一个月亮，还有一道剪影。”
“是嘛。”苏毓瑨眼珠一转，似乎松了口气。
“对了，店长大人，你现在可以不可以告诉我，刚刚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苏毓瑨望着我的脸久久沉默，而后突然拿出一面镜子，道：“你自己看看。”
“哈？”我内心翻了一个小白眼，无奈地接过镜子。
镜子中，一张熟悉的脸上，布满了诡异的符文，在额间有一弯小小的月亮若隐若现。我吃惊地眨眨眼睛，瞳孔竟呈现出朦胧的暗银色。
“妈呀，我不会变成包青天了吧。”我扔掉镜子。
千远嘴角抽搐：“你有包青天好看吗？”
苏毓瑨笑道：“放心，这些东西一会儿就消失了。虽然你现在会用言灵了，但是体内灵力不够，不能支撑过多的言灵，我只是帮你重新唤醒一些体内的潜质罢了。”
“潜质？”我细细琢磨，“那我是不是以后就会变得很厉害？”
苏毓瑨摇头道，“也许满月的时候会比较厉害。”
我瞪大眼睛：“啊！那我不就变成狼人了！”
苏毓瑨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道：“好了，现在是展示你厉害的时候了，子夜。”
子夜听闻，站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一头雾水：“你不会叫我拿子夜试刀吧？”
苏毓瑨解释道：“你还记得望夷吗？子夜就是望夷的妹妹。”
望夷的妹妹？“所以子夜也是孽狱的妖咯？”
苏毓瑨点头。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可是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妹妹！！”
子夜在一旁扭扭捏捏地说道：“其实，我没有这么老。在孽狱的时候跟我哥吵架，我一气之下放跑了两只恶鬼，没想到那两只恶鬼趁我不备打伤了我，还偷走了孽狱的孽火珠，我因为害怕只好逃了出来。可是因为受伤，我又吸收不到阴气疗伤，结果竟然慢慢变老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可是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子夜答道：“你还记得半若山那只蓝色透明的小妖吗？那就是我。我本来在半若山一带养伤，结果我闻到了你身上的气息，发现竟然可以治疗我的伤，便寻着你的味道找到了这里。”
额，那只说我脖子断了的小妖精？可是，“我身上的气息？”茉莉花味？
子夜鸡啄米似地点头：“恩，你的身上有月的味道。”
月的——味道？
千远接话道：“别耽误时间了，圆月的力量减弱了，还是快点开始吧。”
苏毓瑨点点头，在一旁教导我该怎么做。
“明白了吗？”
“恩。”
我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单手画印，轻念道：“归灵。”
话语刚落，我的脸上闪过一道符印，而后落在我的手上。符印由缓而急地转动起来，卷起一阵小型的岚风。我似乎闭上眼都能感知到周围存在的灵气，正不断地向我的手中汇集。过了一会儿，当手中的灵气达到我所能承受的节点时，我撤去符印，开始用我的力量去压缩它。
“子夜。”我叫道。
子夜点头，走到我面前来，我伸向子夜的额头，将灵气从她的前额灌入。
“兹兹——”灵气接触子夜的一瞬间，发出一声像是火被水浇灭的声响。而后瞬间化成一道银色的结膜，包裹住子夜的全身。
时间静静流淌。
几分钟后，银色结膜渐渐消褪，一个完全变了模样的子夜新鲜出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子夜歌（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