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幽》青丝倦意

12、子夜歌（四）

　　第二天。
　　中午吃完饭，我便带着尺壁一同前往半若山。
　　临行前，千远因为要照看书店，所以叫守护神之一的尺壁陪着我一起，说路上好有个照应。尺壁连连拍胸脯保证道：“放心，一切交给我。”
　　可是……
　　“啊呼~啊呼~~~”此刻，尺壁趴在我的头上，舒服的睡着大觉。
　　我扯扯嘴角，擦掉额头上尺壁睡梦中流下来的憨口水，心里暗骂，怎么忘记午饭后是尺壁的睡觉时间，这下好了，带着一个拖油瓶，“重—死—啦！！”
　　繁河岸边，掩映在盛开的芙蓉葵中，我头顶着尺壁，手提着竹篮，晃晃悠悠的向前走着。花期已过，河风阵阵吹拂，携起枝头上即将凋零的花朵，在空中嬉戏玩耍一会儿后，悄然落在了尺壁的耳朵上，竹篮边。我捏起衣领上的一片花瓣，凑近鼻子轻闻，有一股甜甜的馨香。
　　一路上被极致的美景吸引，平常只需四十分钟的路程，今天晃荡了将近两个小时。
　　半若山山脚。
　　“哈——禾叶，你走得也太慢了吧，欠——”尺壁用爪子抓紧我的头发，调整姿势，重新在我的头顶上坐好。
　　“哼，你倒是舒服了一路，早知道在繁河那里就该把你丢下去喂鱼。”
　　尺壁不惧反乐，“喂鱼好啊，我最喜欢吃鱼了。”说完还故意吧唧吧唧嘴巴。
　　我不再吭声，阴阴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摸到尺壁的屁股，恨恨地一掐。
　　“好痛——”尺壁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呜呜，呜呜。”
　　“你哭什么，你掐我，你还哭！”尺壁低下头瞪着我。
　　我困惑道，“我没哭啊。”
　　“呜呜，呜呜。”哭泣声再次传来。
　　“好像是那里传来的。”我手指着左前方一堆茂密的山草。
　　“我们过去看看。”

　　“呜呜、呜呜——”茂密的山草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年轻人坐在石头上抽泣，觉察到有人到来，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哭得更伤心了。
　　尺壁奇道，“禾叶，他怎么看到我们哭得更厉害了。”
　　我应答道，“那是因为你长得太吓人了。”
　　尺壁眼眶湿润，小声嘀咕，“你才长得太吓人，你才吓人你才吓人！”
　　我走上前去，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年轻人，轻声询问道，“这位妖台，你为什么如此伤心？”
　　年轻人谢过我的纸巾，重新整理好仪容，面带着悲伤的微笑说道：“我有好久，都没有吃饭了。”
　　“……”
　　瞧着年轻人饥肠辘辘的可怜样子，我将竹篮里备好的三明治递给他，年轻人新奇地拿起来左闻闻右闻闻，似乎不太满意。他又从三明治里拈出一片培根，嗅了嗅，然后一口吞下。
　　“看来是只喜欢吃肉的家伙。”尺壁在一旁说道。
　　年轻人吃完培根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上残余的肉味，而后看着我。
　　“那个，不能浪费粮食。”我指了指他手中的三明治。
　　年轻人嫌恶地扔掉了没有培根的三明治，变得凶恶起来：“我要吃肉！”
　　看着我辛辛苦苦做的三明治就这样被扔到了地上，我生气道：“我好心好意给你食物，你不感恩，还跟我叫嚷！”
　　“就是就是，你个坏妖怪。”尺壁跟着应和起来。
　　“我说了我要吃肉！”年轻人黑起脸，张开嘴巴，一阵狂吼。
　　附近的鸟儿被这一阵怒吼惊得飞了起来，我和尺壁不得不捂住耳朵来减小音量的冲击。
　　“既然没有肉吃，那我就吃你好了！”年轻人突然伸长了舌头，向我袭来。
　　“妈呀，好吓人。”尺壁反应迅速，一个翻身钻进了竹篮。
　　我反应慢了一拍，被年轻人细长的舌头使劲舔了一下右脸。
　　“人类的味道，好香，”年轻人伸回舌头，舔舔嘴巴，欣喜起来，“好久没吃过人脑了。”
　　说话间，年轻人撕下伪装的可怜模样，变身成一个凶神恶煞的丑陋妖怪。它歪斜着脑袋，一双巨大的利爪上下挥舞，浑圆的大肚上凸出一个满是尖牙的洞穴，洞穴里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些白骨。
　　“我傲因（注1）可真是幸运，居然遇到了我最爱的人脑。”傲因伸出足有一米多长的舌头掉在胸前。
　　“这—这—这……”看着突变的妖怪，我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难道我遇上了半若说的那只孽狱逃出来的恶鬼？
　　土遁、土遁，我哆哆嗦嗦的比起结印手势，准备逃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傲因快速地伸舌袭来，在我的左腿上死死地缠绕了几圈，然后将我凌空吊起。
　　“禾叶！”尺壁拉开竹篮盖子，看见我在空中倒挂着荡来荡去。
　　“呜呜，尺壁，我好想吐。”倒立的姿势使得脑袋一下充血，我开始晕眩起来。
　　“我去找半若大人，禾叶你先撑一撑。”说完，尺壁就一溜烟地跑了。
　　“呜呜，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傲因哈哈大笑，“放心，我先吃了你，再吃了你的伙伴，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傲因的舌头上开始分泌出恶臭浓稠的口水，顺着我的左脚向下流。
　　怎么办怎么办，我慌张地四处寻看，有什么结实的东西就好了。对了，树藤！
　　“灵缚！”我迅速结印。
　　不远处，几棵大树突然抖动起来，枝繁叶茂的树藤相互聚拢。几秒后，重新组合的几根粗壮的树藤像一把利剑一样猛刺了过来。
　　“什么。”傲因还没反应过来，一根树藤便快速地切向缠绕在我左腿上的舌头，其余的树藤分别绕上傲因的双手，肚子和双腿。
　　傲因吃痛，将我使劲地甩了出去。我在空中完成了几个不太好看的翻转运动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痛。”我的膝盖和手掌都蹭出了血。
　　“你敢偷袭我！”傲因怒瞪着我，却因为树藤的束缚不能前进。
　　“加油，树藤，裹得越紧越好！”
　　傲因冷笑，“你以为就这几根破树藤能够捆得住我？”傲因停止挣扎，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浓黑的浊气，那是腐尸的瘴气，闻着令人作呕。
　　树藤似乎很惧怕这种味道，竟然慢慢被腐蚀掉，不一会儿，全部都化成了灰，消失在大地上。
　　我吞了吞口水，不知所措。
　　“哼，拿你的脑花来吧！”

　　“吼——”忽然，空中劈下一道闪电，一只身形庞大的白虎，从天突降。
　　“禾叶，我把半若大人带来了。”尺壁从白虎的背上跳下来，朝我奔来。
　　这只白虎是半若？我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只睥睨天下，浑身散发着王者气息的白虎。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的地盘上闹事！”半若轻蔑地说道，两眼露出嗜血的光芒，她全身披裹着蓝色火焰，刀锋般的爪子张开如戟，让人不寒而栗。
　　“白、白虎……”傲因有些怯懦，喃喃道，“她不是被封印起来了吗？”
　　“想吃脑花，哼，不如吃吃自己烤干的脑花吧！”白虎仰天长啸，发出震耳欲溃的声响。只见她张开虎口，嘴里包裹着一团炽热耀眼的火焰。
　　傲因见状，赶紧释放出最浓烈的瘴气，它大肚上合拢的尖牙瞬时打开，从洞穴里散发出令人晕厥的腐朽气味。
　　“这只丑妖真是愚蠢，白虎主凶，喜食污秽之气，它这不是找死吗？”尺壁哼哼道。
　　“扑呲——”半若吐出火焰，携卷着狂风涌向傲因。
　　瞬间而起的风沙，让我不得不用手遮挡住脸，只能从指缝中隐隐看到瘴气和傲因都被焰火吞噬，只留下一道残影。
　　“奇怪……”半若看着火焰中消失的傲因，觉得有点不对劲。
　　“哇，你好厉害哦，半若！”我抱起尺壁，一瘸一拐地跑到半若面前。
　　“你还好吧，禾叶。”半若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
　　“恩，我没事。”我仔细打量着变成白虎的半若，这么近距离看一只神兽，这只神兽还是我的朋友，这种感觉真是良好。
　　半若点点头，倏然一阵云烟散开，半若又从白虎变了回来。
　　“不知是哪位朋友远道而来，怎么不显身让半若好好招待呢？”半若悠悠开口，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前方。
　　“呵呵，我就说躲在一边看不对嘛，毓瑨兄你看看，半若大人生气了。”说话间，前面的一棵大树下，一个俊俏的青年和苏毓瑨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苏没劲？他怎么在这。”我疑惑道。
　　“是主人。”尺壁也看到苏毓瑨了，一下从我的怀里跳了出来，恭敬地在一旁垂首站立。
　　“在下望夷，孽狱里一名小小的官吏。”俊俏的青年自我介绍道。
　　“半若，好久不见。”苏毓瑨打着招呼。
　　“哼，真是两位贵客，”半若嗤笑道，“这一路劳累，不如到我的小舍休息一下，我也好款待款待远方来的客人和不常见的客人。”
　　望夷和苏毓瑨对视了一眼，望夷笑道：“那就打扰了。”

　　半若挥手招来了几只白鹭，我们一行人骑着白鹭飞上青天，穿过层层薄雾，来到了半若的住所。
　　萤时院。
　　“你们先坐一下，刚刚猎妖，弄脏了我的衣袖，请容我先去换一件衣裳。”半若微微俯身，又接着说道，“花珀，准备一些果酒给客人们。”
　　“是。”花珀应道。
　　不一会儿，就有几只精怪一蹦一跳地端着清酒和果盘陆陆续续走过来，摆在宴席上。其中有一只特别小巧的妖精，也许是东西太重又挡住了视线，它歪歪斜斜地跟在其它精怪的后面，走着走着却跟错了方向，一头撞向了宴席前方舞台的木柱上，水果和清酒洒了一地。
　　舞台旁两只守卫巡逻的妖怪见状，赶紧上前收拾整理，他们一手拿起散落的果酒，一手架起撞晕的妖精，迈着大步迅速从现场撤离。
　　这时，一群穿着彩衣的花妖们伴随着动听悦耳的丝竹乐声，缓缓登场。它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长袖舞动，美眸流转，真是赏心悦目。
　　我一边喝着美酒吃着水果，一边抽空看看表演或是打量望夷，发挥我三心二意的本领。
　　望夷眉清目秀，看起来是很温和儒雅的那种类型，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把折扇，面带微笑的看着舞台上花妖们翩翩起舞。和我见过的许多有气质的妖怪一样，他们都喜欢作古代的装扮。我暗想着，要不我也去弄一套琉璃华服，留一缕青丝在额前飘啊飘，试一试脱离尘世的仙人般的装扮。
　　“这位就是毓瑨兄说的禾叶姑娘吧。”望夷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哟，你好啊。”
　　“你和月长得真像。”望夷柔声说道，似乎是回忆起了故人，望夷的脸上流露出怀念往昔的神情。
　　“月？”那是谁。
　　“禾叶，你身上的伤还好吧。”苏毓瑨突然接话道。
　　“啊？”
　　见我半天没有答复，苏毓瑨直接拿起我的手掌和膝盖检查伤口。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递给我，说道：“一天两次，很快就好了。”
　　望夷笑道，“毓瑨兄真是怜香惜玉啊。”
　　苏毓瑨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希望不要耽误到工作。”
　　我撇撇嘴，赶紧收好玻璃瓶。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半若已换好衣服，从一条木槿花道中走了出来，落座在主位上。
　　旁边侍酒的小妖赶紧上前来掺满酒杯。
　　半若抿了一小口酒后，说道：“不知两位贵客来我半若山有何要事？”
　　望夷笑道：“我想半若大人应该听说，前段时间孽狱里跑出两只恶鬼这件事，对吗？”
　　半若点头。
　　望夷继续道：“其实跑出两只恶鬼没什么，关键是它们偷拿了孽狱的一件宝物——孽火珠。”
　　半若抬眉，“哦，是吗？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望夷笑道：“孽火珠如果放在孽狱里倒不会有什么事情，可是一旦出了孽狱，失去了束缚，所到之处便会寸草不生，瘴气弥漫。前些天我和毓瑨兄在苍之界那里找到了逃出的恶鬼之一，媪妖。可是他说孽火珠被一只白虎给劫了去。”
　　半若轻笑，“望夷大人是在怀疑我吗？”
　　望夷忙道：“不敢不敢，我们只是寻着线索来到半若山罢了，不巧看见半若大人帮我们处理了另一只逃跑的恶鬼，我想，那傲因大概也是寻着线索来到半若山的吧。”
　　半若不语，拿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
　　“半若，你头上的簪子可真是漂亮，上面镶嵌的红色珠子，色泽光鲜，看起来不像是凡物啊。”苏毓瑨也拿起酒杯，轻轻摇晃起来。
　　我抬头往半若的头上看去，一根银色的簪子末端，镶嵌着一颗饱满圆润的红玉珠，可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样，珠子只发出暗淡的红光。我腹诽道，这苏没劲什么眼神，哪里色泽光鲜了。
　　“你说这个吗？”半若取下银簪，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下来。
　　“孽火珠！”望夷说道。
　　半若轻笑：“原来这个就是孽火珠啊，我前段时间的确去了苍之界，碰到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这只珠子就是从他身上捡到的。”
　　“喂，尺壁，苍之界是什么地方啊？我记得半若不是不能离开长梦幽吗？”我小声地问着在角落边一个劲吃水果的尺壁。
　　“苍之界是一个小千世界，进入小千世界是不受任何束缚的。”尺壁说完，继续他的吃货大业。
　　望夷扯扯嘴角，孽狱的宝物居然被半若当作了簪子的装饰物，孽狱王知道了一定暴跳如雷，“半若大人，这只孽火珠对您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不如物归原主吧。”
　　半若眯起眼睛，说道：“怎么没有用处，如果还给你，我还拿什么做我这簪子的装饰呢？”
　　望夷笑道：“孽火珠被您的煞气所压制，也发不出原本的光泽，我这里有更多美丽光亮的珠子，大人您可以随便挑选。”
　　半若想了想，道：“罢了，孽火珠我可以还给你，其他的珠子我也不要，这样吧——”半若美眸流转，狡黠一笑，“今天难得一聚，不如就请望夷大人给我们唱支歌吧。”
　　“这——”望夷一下愣住了，没想到半若居然叫他唱歌。
　　苏毓瑨笑道：“望夷你就不要推辞了，难得一支歌可以换一件宝物，这买卖划算得很。”
　　“可是——”望夷还想推辞，半若说道：“不唱歌，这只孽火珠可就拿不回去了。”
　　望夷无奈，只好站起身来，说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注1：傲因。类人，穿着破烂衣服，手为利爪。袭击单身旅人，喜食人脑。舌头暴长，有时伸出盘在地上休息，用烧烫的大石掷之，可杀。《神异经（西荒经）》有载。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一起愉悦的唱支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