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子夜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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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之夜，风中依然裹挟着热腾腾的气息，从未关合的窗口翻涌而来。不知附在何处的呜蜩，一直重复着单调又响亮的鸣叫。音声入耳，再加上末伏带来的暑气，不免让人有些心浮气躁。
我躺在摇椅上，懒散地用蒲葵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眼睛寻向空中那一弯银月，薄纱轻笼，有种朦胧不真实的美感，就这样望着望着，陷入了飘渺的世界里。
细算日子，这是来遗忘镇的第四个月了。虽然对于自己的过往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发生在这里的点点滴滴，逐渐填补着空缺的心。从最初看见妖怪的兴奋、害怕到现在都化为平淡，很自然地融进日常的生活里，仿佛原本就是如此。甚至有时候也心血来潮，去捉弄一些容易受欺负的妖怪们。
人类，果然是适应力极强的高级动物。
“小叶，你要来点冰镇西瓜汁吗？”子夜苍老的声音响起，将我唤回现实。
“西瓜汁吗？太好了，我正好有点渴。”真是善解人意的镇民好婆婆。
“好黑，你怎么不开灯呢。”子夜摸黑走到我面前，将书桌边上的一盏落地灯打开，明亮的灯光一下落满室内。我用手遮挡了会儿眼睛，以适应突然亮起来的环境。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如果开着灯看就少了几分感觉。”我仰头微微一笑。
“啊——鬼啊！”子夜看着我大叫起来，因为激动，手里的西瓜汁洒出了一小半，水中的冰块碰撞到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鬼？我一下愣住，嘴角的弧度僵硬在那里。我笑得有那么恐怖吗，不是说，微微一笑很倾城？（注1）难道是因为我魅力不够，只能倾城，不能倾老婆婆……
看来我得反思反思。
“吓死我了，你是掉进粉堆里了吗？脸那么白。”子夜瞪着我说道。
我抚上脸颊，指尖有黏黏的触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面膜挡住了我倾天下的路。”
“什么？”
“唔，我是说我在敷面膜，你看到的这种白色是珍珠粉的颜色。”
“面膜是什么？”子夜好奇的问道。
“这个嘛，就是一种能够调节肤质，美白保湿之类的东西。”我简单介绍。
“这么神奇？”子夜兴奋起来，摸上自己布满皱纹的老脸，说道：“那我的脸也可以用面膜改善肤质吗？你帮我看看。”
子夜边说边将脸努力凑近我，看着眼前这道沟壑纵横的风景，我不禁想起一首著名的陕北民歌，心中荡然，便不由自主地哼了出来：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给我，留给你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哦哦哦哦哦——”
听着我美妙的歌声，子夜也陶醉其中，偶尔接个尾音跟着一起哼唱，看来经典不愧是经典，不分国界也不分人妖界。等我唱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才想起我们好像偏离了主题，在面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咳咳，好听吗？”我故作镇定。
“恩，挺有味道的一首歌，不过这首歌和面膜有什么关系吗？”
“唔，当然有关系，”我摆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说道：“传说这可是面膜最初发明的时候传唱出来的歌曲，渊源极深呐！”
“原来如此。”子夜点点头。
“的确如此。”我也点点头。
“那——”子夜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笔和纸，她咧开嘴，露出那四颗孤立却仍然洁白的牙齿，“小叶师父你就教教我，怎样敷面膜吧。”
经不住子夜的再三请求，而且我既不好意思继续胡编乱造，也不好意思打击充满热情的子夜，你的脸即使用熨斗也运不平了。于是，我只好当起临时老师，将我所知道的面膜知识教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老年学生。
虽说子夜满脸褶皱，但我发现她鼻头的皮肤还算平整。这实在是值得欣喜的事情，至少她脸上仍然有一处可以经过面膜的洗礼，变得光洁起来。
在我絮絮叨叨的讲解中，时间很快就晃过去了。
“啊~~”我打着哈欠，“都这么晚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吧。”
“好。”子夜小心翼翼的将记录的东西塞进衣兜。
“那么，晚安。”我收拾好东西后，便迫不及待地扑向舒适的大床，头一沾枕头，便立刻进入了梦乡。
子夜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我，黑暗里露出狡黠的笑容。她轻轻一挥手，化成一缕青烟，附在了阳台的一颗仙人球上。原本普通的仙人球顶端，竟缓缓地开出一朵淡蓝色的小花，花蕾中心撑起一根长长的触须，一团薄薄的烟雾萦绕于上。
“晚安，小叶师父，做个好梦。”
天刚拂晓。
半若山山腰，一只勤快的小松鼠便从树上的巢中窜下来，准备四处去屯一些松果。今天它的运气不好，一路寻下来，找到的几个松果都是空壳的。小松鼠骂骂咧咧的只好继续前行。
半若山上皆是繁茂的树林，偶有晨风轻扬，山中便发出簌簌莎莎的声响。
伴随着林间自然的歌声，小松鼠已经跑出很远的一段路程，它打算就在附近搜索一下。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勤劳的小松鼠终于在一片草丛底下找到一个油油的大松果。
小松鼠很开心，舔了舔松果的外壳。
大松果很伤心，抖了抖身上的口水。
原来这是一个刚刚成精的松果，希望能早日修炼成形，便起早贪黑的专心修炼，却没想这一天大早竟遇到了一只要吃饭的小松鼠。俗话说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大松果苦闷地想，以后还是晚点起床吧。
为了保命，大松果赶紧滚动起来；为了吃饭，小松鼠赶紧追赶。于是，一个滚，一个追；一个追，一个滚。
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远，小松鼠着急了：“喂，你慢点，我早上还没吃饭呢，跑不动……”
大松果哼哼两声，加快速度朝前滚去。
小松鼠瞧着追不上了，只好放弃。它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看看周围，发现自己竟在追赶中跑到了山崖边。
从山崖处眺望，便可以俯瞰长梦幽的全景。小松鼠想着不如看看风景解解闷。
“诶，那是什么？”小松鼠伸长短小的鼠脖望向远方。
长梦幽的东北方，有一栋样式独特的房屋，其上空弥漫着一小团浓浓的雾气。仔细一看，那股雾气仿佛一个漩涡似的，不断的聚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浑浊气息。
“好可怕。”小松鼠看着半若山上居然也涌出两股黑气奔向漩涡，吓得一溜烟的跑了。
随着破晓将近，漩涡开始停止旋转，并渐渐淡开。当旭日的第一缕阳光倾泻在大地，漩涡才消失不见。
书店三楼。阳台上，开在仙人球顶端的淡蓝色小花已经枯萎。而泛黄的花蕊中心，那根长长的触须托起的薄烟，则愈加的浓厚。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从梦靥中惊醒过来，额头上冷汗直冒。我随手拭掉汗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刚刚在睡梦中，竟然出现了鬼压身，全身都动弹不得。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一边又下意识的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希望能用佛语压一压邪气。
我看向窗外的天，已经微微明亮起来，想着还可以再多睡一会。于是双手合十，再一次虔诚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又倒下去继续呼呼大睡了。
“喂，禾叶醒醒，别睡了。”千远使劲推攘着我。
“啊？”我抬起头，怔怔地说道：“怎么我又睡着了？”
书店一楼，妖怪们都安静地在看着书。偌大的空间，只听得翻书和抄写的莎莎声，偶尔还夹杂着不和谐地呼噜声。这呼噜的出处，就是趴在柜台上的我打出来的。
“你昨天又没睡好吗？”千远关心道，“今天我都叫你三回了。”
我喝下一口浓浓的绿茶，说道：“没有啊，昨天睡得挺好的，早上子夜婆婆还温柔的叫我起床呢，也许是一下没调整过来吧。”
“子夜婆婆？是你招聘进来的那个人吗？”
“恩。”
“这个子夜婆婆是什么背景，毓瑨知道吗？”
我想了想，说：“子夜婆婆说她是一只荒漠上的游魂，而大荒游魂的职责就是在外飘荡，可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再加上上了年纪，飘不动了，所以希望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安定下来。我把她带到苏没劲那里去看了的，他也同意了。”
“游魂？既然毓瑨同意了就好，你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注意点。我先干活去了。”千远转身离开，才迈出两步又退了回来，“对了，前些天半若托花珀给我捎了一些美人指，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一会儿拿给你。”
“好呀好呀，我的被可恶的苏没劲拿走了。诶，不过，半若居然叫花珀拿美人指给你，花珀一定很高兴吧，她不是一直都挺仰慕你的吗？”我打趣道。
千远抚额：“那丫头太热情了，我实在招架不住。”
我佯装生气：“那可不行，你要好好的对待花珀。”
千远眉头一皱：“你还是放过我吧。”
我叹气道：“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哟。”
时光如梭，转眼间又过了两周。这两周里，子夜天天温柔的叫我起床，我再也没迟到过。迷信的妖怪们开始认同我，虽然我是人类，却认为我一定是上天派遣来专门守护书店的使者，大家见到我都亲切的打招呼，甚至有妖怪跑到我面前要求拥抱一下，说这样能沾点我的灵气。于是，在这么多妖怪的簇拥下，我也越发的神气起来。
奇怪的是，和逐渐膨胀起来的神气相反，我的精神力却越来越差。即使晚上再早上床，第二天仍然十分困倦，就好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一样，甚至有时候站着都能睡着。除此以外，我的食欲也开始旺盛起来，吃再多都不管饱，厨房成了我每天跑的最勤快的地方。这下真的就变成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模式，让我有一种强烈的像猪一样使劲养肥等着被宰的感觉。
更让我奇怪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精神错乱，出现幻觉——子夜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原本满脸的皱纹，现在只在眼角处有一些细小的鱼尾纹。
我暗自思忖，难道子夜在面膜里加了鲜血什么的，像传说中的妖女那样？
“千远，最近镇里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啊，比如哪儿丢了什么猪血，鸡血，鸭血之类的？”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装作聊八卦询问千远。
千远狐疑地看着我，“禾叶，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除了太困和太饿。
千远更加怀疑，小心翼翼地问道：“禾叶，难不成，你到镇里什么地方去偷了猪血、鸡血、鸭血？”
“……”
“我觉得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恍惚了，我怕你做了蠢事。”
“……”
千远看着我郁闷的表情，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他拍着我的肩膀，郑重地说道：“放心，有你千远大哥在，不管偷了哪家的猪血、鸡血、鸭血，我都帮你解决了。”
“呵呵，那真是谢谢你了。”
千远不能理解我的内涵，还曲解我的话语，真是令人伤心。于是，我决定去找说话讨厌，却容易看穿别人心思的苏没劲。结果大忙人苏没劲有事出门，不在书店里，但他叫尺壁和寸阴给我带话。
守祗屋中。
“我先说。”尺壁喊道。
“让我先说！”寸阴也不甘示弱。
我抚住额头，内心挣扎着。从我来到守祗屋里到现在已经有六分钟了，尺壁和寸阴一直在争论着谁先说的问题，要不是我在一旁拉着，它俩就要打起来了。终于，我实在忍无可忍，一声大吼：“你们够了！”
尺壁和寸阴怔怔地看着我。
“苏没劲到底给我带什么话，寸阴你来说。”
寸阴听见我叫它，得意地看了尺壁一眼，然后缓缓道来：“主人说，孽狱的朋友请他去帮忙捉一只恶鬼，所以短时间内他不回来了，如果这段时间你有什么事情或者你身体不舒服，叫你去找半若。主人还说——”
“主人还说，去找半若的时候，你可以带上一瓶昔影，他还是放在上次你偷拿的那个地方。”尺壁抢过话来，快速的说完，然后哼哼地看着寸阴。
“你干嘛抢我话！”寸阴不高兴了。
“我没抢。”尺壁耍赖。
“你就有。”寸阴开始脸黑。
“我没有！”
“你又想打架了，是不！”
“来啊来啊。”尺壁挑衅。
两只守护神气势汹汹准备干一架，在千钧一发之时，我将手挡在它俩中间，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准备好了吗？预备、开始！”
口令一下，尺壁和寸阴就打成了一团。我默默地坐在一旁，无视周遭的混乱，心里想着：苏没劲说如果我身体不舒服去找半若，难道我最近的状态果然是有问题的吗？而且我记得当时半若告诉我说，孽狱逃跑的恶鬼有两只，那另一只已经抓到了吗？
看来这周末又得去远山见见我的好妖友了。
注1：这个地方是想有个梗，脑袋里面就冒出这句话来，觉得很熟悉，上网一查原来是某位作者大大的小说名……这种借用应该没关系吧（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子夜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