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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十七章(修)循索而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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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谷阳客栈。
酉时末,宵禁将至,往来客栈投宿的商旅渐多,客栈中的伙计正是忙乱,眼看门外又走进来一个斯文俊秀儒生模样的少年,下意识就凑了上去,绽放一脸热情洋溢的笑:“小先生里面请,不知您是要吃饭呐还是投宿啊?”
少年犹疑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在下……想打听一些事情……”
他声音软糯,神情怯怯,欲说还休的样子让伙计感觉到有些烦躁,不得不按捺住躁动的心情继续保持笑容:“小先生要是想打听事情那也容易,找我们掌柜的就行啦!不过啊这会儿我们掌柜的正忙着呢,您看您要不先开间房歇歇脚吃吃饭明儿再好好问?”
一连串的话听得少年愣了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伙计挠了挠头笑了一笑,脚下一转走向柜台:“哎呀小先生您放心您就在这儿等着我这就给您安排!”
少年闻言愕然,身手倒是敏捷,抢身拦在伙计面前,不悦皱眉道:“你这个伙计怎么擅自替人做决定?”
伙计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那小先生到底是想怎样呢?小的可说了我们掌柜的现在没空啊。”
闻言,少年微露窘迫之色,再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此时,一个大嗓门出现在少年身后:“阿午你杵着干嘛呢?偷懒啊?”站在少年面前的伙计视线越过他看向自己的工作伙伴,笑骂了一声:“偷个鬼的懒,没看老子忙着招待客人吗!”
少年:“……”
那个大嗓门却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拍了拍阿午的肩膀,道:“掌柜的有事找你。”视线在少年身上转了一圈,继续道,“去吧。这我来。”
“成。”阿午扯了扯嘴角,最后看了少年一眼,转身就走。
少年看了看阿午的背影又看了看新冒出来的伙计,真是有种哑口无言的懊恼了。
大嗓门却放轻了声音笑道:“小先生是要住店吗?”
少年仍是迟疑。
大嗓门咧嘴一笑:“小先生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沉默了一会儿,少年自袖中抽出一个竹筒,揭开,取出筒中绢帛,小心展开,问道:“这个人,这两天可曾来过这客栈?”
大嗓门凑上去仔细看了看绢帛上的人像,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恍然:“啊,见过的。昨天刚来过。”
少年呼吸一滞,立刻抓住他的袖子,急迫地说:“你详细说说。”
大嗓门诧异地看了少年一眼,见对方神色紧绷,迟疑了一下,如实道:“这位客人是昨天快中午的时候来的,是我招待的。他要了一间厢房,在里头呆了约莫个把时辰,然后就走了。哦,对了,这位客人走的时候好像有点……有点失魂落魄的,出客栈的时候还差点把我们掌柜给撞倒了。”
说完,才发现眼前的少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小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少年缓缓收起绢帛,勉强一笑,佯作镇定,微颤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并不平稳。待画像收好,少年深吸一口气,道:“不知是哪间厢房?此时可有人在?如果有人,待人走后在下能否进去看看?”
大嗓门被少年郑重其事的态度整得有点懵,半晌挠了挠头,道:“成……我去柜台看看那间厢房现在是不是空的。”
“多谢。”少年说着就要作揖,吓得大嗓门赶紧跳开:“哎呀小先生你、你不用这么客气不用这么客气!”
少年:“……”
也是恰巧,这件厢房现在没有客人。
少年跟在大嗓门身后,看着这伙计推开了厢房的门,垂在身侧的手已无意识地攥紧。他盯着空荡荡的厢房,缓缓踏入。
厢房早已被收拾干净,明窗净几,一览无余。时近日暮,天光透出暗色。大嗓门燃起房中灯盏,收了火折子,有些惴惴不安地瞧了好几眼那个杵在房中目光发怔一言不发的少年。正不知该说点什么时,少年终是回魂一般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能让我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吗?”稍顿,解了腰间钱袋,问道,“你们这里价钱怎么算?”
大嗓门听了前半句本还觉得不妥,等这少年主动提钱了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小先生,你随意就成。要是待会儿有客人要来,我再来把你带出去。”
少年闻言一愣,眸中泛出几分暖,却是径直把钱袋塞到大嗓门手里,道:“那就有劳兄台替我暂时保管。”
“这怎么成!”大嗓门瞪大了眼,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僵硬得像接了个烫手山芋。少年莞尔一笑,道:“兄台既然信我,我也就信你。”
大嗓门听得有些愣,到底是拿好了钱袋,讷讷道:“那,我先出去了。”
关上门,室内忽然安静下来,琐碎的人声被房门隔绝在外,灯盏柔光镀上少年光洁的面容,孤寂味道。
这是姜戎遇害当天曾经来过的地方。这里的伙计说过,他离开的时候就不大对劲。后来回到姜家,吃过晚饭,和酒庄的管事冯先生交谈过一段时间。再后来……
直觉告诉姜爰,姜戎昨天来这里办的事——或见的人——与他的死有莫大关系。
特地从城东姜家到城西的谷阳客栈,赴的到底是谁的约?他们谈了什么?
从在书房发现那封信笺开始,姜爰满脑子盘桓的都是这两个问题。然而她意识到自己对姜家、姜戎平日里所做的事知之甚少,所以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伏念等人,唯恐泄露了姜戎的秘密。
但也实在按捺不住……
可惜的是姜爰把整个厢房都翻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柜子空空如也,整洁如新,案几和地面都一尘不染,连装饰用的器具也毫无异常。姜爰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失望之余却也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来这一趟,不过是不死心。
天色越来越暗沉,风渐起,知返倦鸟跌跌撞撞地降落在厢房朝向街道的一侧的围栏上,匆匆忙忙梳理着羽翼。姜爰看得有些想叹息,然而下一刻,一枚的石子横空出世,击中了雀鸟。鸟儿受惊,慌忙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姜爰怔了怔,也就在这个时候,厢房的门被敲响。
“小先生,你好了吗?有客人要来了。”
闻声,姜爰下意识地转向门口意欲回应,然而下一瞬她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这直觉让她在开口前调转脚步迅速走向围栏。
转头看向石子来的方向,少年熟悉的身影和清澈的眼瞳撞进姜爰的视野。
这一刻,她狠狠一怔。
连博看到姜爰出来后眼睛便是一亮,虽然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却拼命示意她快点离开那间厢房。
与此同时,厢房外伙计还在不依不饶地喊人,看情况再过那么一会儿就要直接进来了。
这时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趁着无人注意从这间厢房的平台跳到连博所在厢房的平台,但姜爰在靠近栏杆朝下望了一眼后,冷汗就冒出来了。
她畏高!
所以,就算在小圣贤庄时已经学过一些招式,姜爰此时依然没有勇气爬上栏杆。
紧盯着姜爰的连博一看到她的神情心中顿时一沉。他在此前悄无声息解决了街对面那家酒家上盯梢的人后才进到客栈,为的就是这个时候带姜爰从围栏处离开,不料却遗漏了这一点!
“砰”地一声!姜爰所在厢房的门被人强行撞开了!
锦袍人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踏入厢房,瞧了一眼房中面色惶然的少年,神色中半分讶异都无,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勾起了一个令人看起来不那么舒服的笑容,道:“阿爰殿下,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