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69、第十八章（修）黄雀之后

　　看到这个人出现在面前的这一刻，姜爰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不是恐惧也不是茫然，而是……恶心。
　　来自被埋藏的记忆深处。过去被遗忘，情绪却似乎不曾褪色。
　　就连那一声“阿爰殿下”，仿佛尊敬，实则透出一股诡异的轻慢。
　　姜爰后退一步，后背都抵上了栏杆，掌心开始冒汗，却不得不强作从容：“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也并非什么‘殿下’。”
　　锦袍人有些意外，神情却越发轻慢起来：“殿下竟是把老夫忘了？一别三载，殿下的容貌与当初虽然有些不同，老夫还是认得出来的。怎么殿下反倒认不出老夫了？”
　　说着便朝姜爰走来。
　　姜爰退无可退，视线不经意越过他看向门口，才发现门口空荡荡无一人，刚才在门外喊她的小二仿佛从不存在，当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了旁人的陷阱。
　　锦袍人在靠近，温和笑意中仿若潜藏着巨大的阴霾。姜爰心中发寒，盯着他，可像是失了声，一言不发——抑或，是潜在的自我保护，令人不敢开口。
　　“郡尉大人？”
　　一道声音乍然响起，投石裂冰一般，砸碎厢房一隅迫人窒息的气氛。
　　姜爰和锦袍人双双一怔，随即扭头。
　　两丈之外，眉目清雅的少年凭栏而立，翠衣如松，轩昂若竹，眼中带着一丝诧异，就像无意闯入戏台的看客。
　　锦袍的郡尉后胜瞥一眼姜爰，瞧着连博缓缓一笑：“小友是何人？”
　　连博弯了唇，大大方方作了一揖，道:“不料在此得遇大人，草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大人贵人事多，想必是忘了昔日草民与大人在王宫中曾有一面之缘。”
　　后胜的脸色蓦地微凝，看向连博的目光有些意味难明：“王宫？不知小友所言……是何时之事？”
　　少年一身清朗，目光和暖：“临淄宫城向阳殿中的十里红枫景致难得，草民至今难忘。”
　　一瞬间，后胜的神色陡然阴沉，眼底冷意不加掩饰，但下一刻，记起什么，突然扭头看姜爰，勾了唇角，桀然笑了：“没想到，小友与阿爰殿下也是旧识。”
　　这次换连博愣住，而自方才便浑浑噩噩神魂失所的姜爰猛然瞪大了眼看向后胜。
　　后胜笑了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你闭嘴！”僵了半晌的姜爰突然尖锐地喊了一声。
　　她死死盯着他，嗔黑的眼珠盛满无措和恐惧，幼兽般笨拙示威，殊不知并无丝毫成效。后胜笑得越发和蔼，他俯身靠近，仿若谦恭：“阿爰殿下为何如此激动？臣……”
　　话未说完，被逼至退无可退的姜爰猝不及防推了他一把。后胜被这一下打断，尚未来得及继续，姜爰已经利落转身，紧接着一个翻身，翻过围栏，直接跳了下去！
　　连博大惊：“子邻！”
　　姜爰像断了线风筝从二楼往下坠。
　　坠到一半，长街上飞马而来的一个身影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电射而出，从半空拦腰接住了她稳稳落在楼上。姜爰还没回过神，连博已经认出人来，惊喜道：“南宫前辈！”
　　南宫遥松开面色惨白的姜爰，抬头一看，挑眉：“郡尉大人，高处风景虽好，也不必非要独占吧？”
　　后胜看了一眼姜爰，脸色有些难看，冷笑道：“南宫先生误会了。我本是想和子邻一同赏景，谁知她一时不小心翻了出去。这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得姜爰脸色又白三分。南宫遥听得脸色发黑，心中暗骂了一声老流氓不知耻，索性不再搭理他。这会儿连博早已经从对面跳了过来，行至南宫遥身边略行了一礼。南宫遥看向连博，没好气道：“子谦！你这前辈怎么当的？怎么照顾后辈的？”“是晚辈疏忽，晚辈知错。”连博老实受教。
　　南宫遥叹了一声，摆出一副无奈之色冲着后胜道：“郡尉大人，实在对不起，我这两个小辈年轻不懂事，如果刚才有什么冒犯之处，就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两个小孩子计较。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后胜的表情顿时有些扭曲。
　　他没有出声阻拦，南宫遥也并无迟疑，看了一眼连博示意他照顾好姜爰便转身打算撤。
　　然而，视线一抬，顿时不动了。
　　本来人来人往的长街，不知何时忽然陷入了死寂。日光落在身上，竟有寒意。
　　连博和姜爰面面相觑，后者摇摇欲坠，看起来像是快哭了。南宫遥瞧了一眼四周，登时有些头皮发麻，稳稳心神，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紫色的身影从房顶落下，站在后胜旁边。
　　青玉冠，碧罗带，紫色长袍曳地，指间轻叩一管白玉箫。
　　抬头看来，目光深若沉渊。
　　他缓缓一笑，道：“小友，我们又见面了。”顿了顿，又道，“这次，你怕是只能跟我走了。”
　　南宫遥：“……”
　　——不，我错了，当我没说，成吗？
　　……
　　暮色四合，寒鸦栖息，张良踩着宵禁的节点，从街道上离开，进了城郊一间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民房。
　　烛火明亮，流沙的主人四平八稳地坐在案边，眉头习惯性地皱着，透着点不耐烦。
　　张良关上门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才有事耽搁，来迟一步，抱歉了卫庄兄。”
　　卫庄瞥了他一眼，觉得从此人脸上实在看不出多少歉意，然而相交多年深知他秉性，一扯嘴角，不打算追究：“是因为姜家？”
　　流沙耳目众多，对眼下桑海情况的了解程度比起根深于此的小圣贤庄也不遑多让。张良点头：“姜家有不少秘密。”稍顿，问，“流沙可有线索？”
　　卫庄反问：“你指的是姜戎的死还是姜爰的身世？”
　　张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如都说说？”毕竟姜戎出事和姜爰的来历脱不了干系。
　　“子房怕是在儒家呆得太久，忘了流沙的规矩。”卫庄冷笑，“流沙不做亏本买卖。”
　　张良从袖中取出两个卷轴递了过去，叹了口气，道：“卫庄兄误会了。一码归一码，这个道理，子房还是懂的。”两副卷轴，一副上标有“墨”字，一副标了“道”字。见状，卫庄的神色缓了缓，在张良看来约等于满意。
　　他收下卷轴，道：“姜戎并非在姜家遇害，而是赴人之约遭人暗算。不过出手的并非那一边的爪牙，倒是和桑海这边有渊源。至于姜爰，确是齐王之女，不过不受宠，和田升并无深交，从查到的东西看，只是个规规矩矩的小丫头。如果说有什么特殊之处……大概是她的生母。”
　　张良闻言挑眉。
　　“姜爰的生母只是田建的一个小小媵妾，只不过……她本是齐国相国府上歌姬。”

作者有话说

　　那个谁他不是男二。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