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67、第十六章（修）既往难究

　　出了姜家之后，伏念循着门中弟子沿途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踪过去。行至一处，不经意瞥见一个男子强拉着一个女子拐进一条小巷，而且，这二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伏念脚下微微一顿，虽然有那么一刻动了恻隐之心，然而思及那二人的关系，便不打算插手旁人之事，目不斜视地便要从巷口经过。
　　然而，就在伏念将将走过时，巷中男女的说话声却隐约飘了出来。
　　“你跟踪我？”男子刻意将声音压低，但语气中的怒意十分明显。
　　闻声，伏念的脚步便稍稍一慢。
　　巷中女子低声辩解：“妾身怎敢？夫君别误会，妾身真的只是刚巧……”
　　“那可真是巧！”男子冷笑着打断了她，“贱妇，你当我是那些与你交好的蠢夫人，这么好糊弄吗？！”
　　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得有些艰难：“妾身……不敢……”
　　男子还在继续：“我早就告诉过你，把你放在身边，全是看在你爹的面上。往日你那些小动作我都忍了，但现下我有要紧事，你要是再这般不识抬举，碍着我做事，为夫也是不得不忍痛……贱婢给我站住！”声音突然一变，还站在路口的伏念眉头一皱，刚意识到什么，就与从巷中冲出来的侍女打了个照面。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侍女的脸色已经由惊慌转为诧异随即变作惊喜，唯恐巷中人听不到似的，卯足了力高喊：“伏掌门！”
　　话音刚落，巷中仓促的脚步声瞬间顿住，随即，再次缓缓靠近，。
　　伏念扫了一眼面前那侍女微微心虚的脸色，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前一后朝着巷口走来的一男一女。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阁下。”男子衣冠楚楚，笑得若无其事，“别来无恙，伏掌门。”
　　伏念的视线平稳地从他身后的红衫女子身上掠过，而后，正了身朝着男子，一脸肃容抬手作揖：“草民伏念，见过郡尉。”
　　郡尉笑着扶起他，道：“伏掌门不必如此大礼。想当年本官有幸得闻伏掌门当众论道，见掌门谈古论今风采摄人，着实令本官心折不已。”
　　年过不惑的的锦袍男子唇上蓄着短髭，笑时慈眉善目，与昔日尚且是齐国右相时仿若无二。
　　今胶东郡尉，昔齐之右相——后胜。
　　伏念不得不谦让一番：“郡尉过赞，草民愧不敢当。”
　　后胜呵呵一笑，目光飘向身侧一直埋头不语的女子，语气似是不经意：“听说伏掌门与本官的夫人曾是故识？”
　　女子闻言便是一僵，随后不得不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勉强一笑，对伏念敛衽一礼：“家弟从前在小圣贤庄就学时便多蒙伏掌门担待，常在家中念及掌门之恩，不想今日却是被妾身遇见了。”
　　她颈项上的红淤残存未去，声音有点哑，眼眶也微微泛红，神态仍强撑着不肯显露半分狼狈，只因她素来骄傲，尤其是在某些故人面前——即便，如今的北宫遐，早已不是当年金枝玉叶的世家嫡长女。
　　伏念仿佛没注意到北宫遐的异常似的，只略点了点头，视线几乎没有在她身上作任何停留：“为人师者，授业解惑，本职而已，不敢居恩。”不动声色看二人神色一眼，沉吟道，“郡尉莅临桑海，偶然相逢实乃草民之幸，本该一叙，只是不巧，草民今日有急事在身不能招待，改日若是郡尉得空……”后胜闻言了然一笑，颔首道：“伏掌门有事尽管去忙，改日掌门得空，再与本官饮酒叙旧不迟。”伏念稍稍一揖，道了“告辞”便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始终目送着他离开的后胜面上已无慈善笑意，眼中冷意微带着轻蔑不屑，忽而又掉头看向正恍惚着的北宫遐，压低了声音，透出阴郁之意：“天色不早了，夫人还不打算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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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后胜分别后伏念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去向，倒是担心这片刻耽搁会出岔子，一路上更是加快了速度，然而，当伏念走到门人留下的又一个暗号并抬头观望时，饶是从容如伏念，这一刻也有了那么一丝丝不自在。
　　暗号所指，是一处烟花之地，名为欢歌坊。
　　想起不得不踏足此地的弟子，伏念抿了抿唇，举步朝坊门走去。
　　门口迎客的小厮不认得伏念，本待出口的轻浮之言在觉察到来人凛然面色后便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试探地笑着招呼道：“这位客人看着面生，想必……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这欢歌坊？”心中却觉得这位的神色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来寻欢的啊……
　　果然，来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实不相瞒，在下是来寻人的。”
　　“啊？”小厮心里一个“咯噔”。
　　“在下寻的是家中一个年轻子弟，且……不欲声张。”
　　含蓄委婉，然而迎客的小厮在欢歌坊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当即便意会了伏念言外之意，故而虽然有些同情对方口中的“年轻子弟”，更多的却是感激眼前这位长辈低调沉稳的行事风格——至少，不会闹出什么事了……
　　否则事后坊主追究起来的话他们这些把正主放进去的伙计免不了挨批。
　　心念电转，小厮谄笑着让开大门：“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您请进。”
　　“多谢。”伏念浅浅一揖，步履端方地踏进了欢歌坊。

　　欢歌坊内一片莺歌燕语，脂粉香气于伏念而言有些刺鼻，值得庆幸的是，烟花之地虽然靡乱却自有规矩在，如伏念这般并无迎客小厮作陪便进来的已经算是被打上了“非客也”的隐形标记，故而，纵有坊中美人见之心动，却也不敢贸然试探。
　　再者说，伏念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也足以叫人看出端倪了。
　　看起来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捉奸的气势……
　　他循着暗号不动声色地走上二楼，走过了几间隐约有声音传出的房间，心中忽然涌现些许不安，但无论其他，门中弟子尚在此间……
　　最终，伏念在其中一间房间门口停下，轻声叩门。
　　只一下，门便开了。
　　黑衣束发的少年站在门内，瞳色沉暗如墨，那点冷漠和戒备不加掩饰，经年未变。
　　只一瞬，伏念心下一沉，狠狠皱眉，一句“怎么是你”险些脱口而出，然而下一刻便想起了什么，视线越过少年看向房内。
　　长几之后，那个人眼睑低垂，声似空谷雪落，泠泠清寒，无波无澜。
　　“多时不见了……子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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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山道宁静，只余匆匆步声。
　　“子谦，子邻在姜家时可有出现过什么异常？”
　　纵马出小圣贤庄后，原本沉默的南宫遥才开口询问，敏锐得令连博一怔，思虑半晌，终于说出：“只有一处，晚辈也不知算不算异常。今日子邻在姜家书房时似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只是她有意回避，晚辈没有追究。”
　　书房？
　　南宫遥拧眉，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
　　“以你之见，她会回到姜家吗？”南宫遥的思绪有些烦乱。
　　连博摇了摇头，道：“晚辈不知。但倘若子邻确实回去了，我们也不必着急。”
　　姜家有伏念和陆薤在，即使姜爰回去，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南宫遥怔了怔，沉默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心乱，忽然感觉到不安。
　　伏念和陆薤，都在姜家。
　　以他们的能力，其实并不需要南宫遥担心什么……
　　一路沉默，不多时，外城将至。
　　这一路疾行，两人都不自觉地几度催快马力。
　　南宫遥掐住了掌心，突然沉声道：“子谦，你且沿途寻下去，记得留下记号。我先去一趟姜家。”言罢，不等连博回应，已经拨转了马头，朝侧面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连博诧异之余却也并未勒马，转头看了一眼南宫遥离去的方向，微微一叹，便回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