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50、第一章（修）罗网之下

　　天刚蒙蒙亮，小圣贤庄里多数人还沉浸在美梦中尚未醒来，连空气都透着静谧和谐的味道。
　　后门，墙外。
　　“怎么样？”
　　“都看过了，好像这里最矮。”
　　“是吗？那……你要上去了？”
　　“嗯，就这里了。”
　　“可你……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摔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万一你摔我身上怎么办？”
　　“……你给我滚远点！”
　　“啊别生气嘛！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嘿嘿……等下进去了，记得给我开门啊！”
　　“放心，大哥我不会忘记你的。”
　　……
　　安静了半晌，一只手突然出现，挂在了墙头上；接着，是另一只手；再接着，两只手挣得骨节泛白青筋暴起，力量积蓄到极致后，猛地爆发，支撑着手的主人一跃上了墙头。
　　换好了儒裳的黑眸少年蹲在墙头上，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站了起来，见墙内无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昨天下午课毕后，他们出庄去了海边看“仙山”，不料逗留太久，错过了宵禁时间，躲着天上巡守的机关鸟往回赶时又倒霉地碰上了阴阳家的大司命，幸好遇到……她，才摆脱了追兵。后来三人在屋顶上呆了一夜，天刚亮时，那个人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他们两个也赶紧赶了回来。
　　这边正走神，还在墙外的少年忍不住抬头问：“怎么样？”
　　墙头的少年回过神冲着同伴一笑，道：“没人，放心。”言罢转头，正打算跳下去，却冷不丁看到墙头下有一白衣人正笑吟吟仰首看来，目光格外亮。
　　少年顿时僵在了墙上……
　　见同伴突然不动，墙外少年有点着急：“喂！你倒是快下去开门啊！就算墙头风景好，你等一下再跳上去看不行吗！”
　　没等墙头少年答话，紧闭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子明小友，我们又见面了？”南宫遥悠然踏步而出，冲着僵在原地的子明便是一笑。
　　……
　　很快，院内墙边站了两个垂头忐忑的少年儒生。
　　南宫遥站在他们面前，看了看两人，缓缓道：“子明，子羽。”语调一起一落又一起一落，一次起落就让两人听得一抖，暗暗相视一眼，抬头，讪笑：“南宫先生早上好啊！”
　　“是很好。”南宫遥睨了二人一眼，“一大早，墙头青草随风摇。”
　　两棵夜不归宿的“青草”在晨风中轻轻一抖。
　　南宫遥勾了勾唇角，眼底隐有冷意透出。
　　本是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见已经天亮，索性趁早来竹苑见见荀况，不料刚走到后门就逮到了两只小老鼠。
　　“夜不归宿，还爬墙进来。”南宫遥把嗓音压低，“你们当小圣贤庄是什么地方？”
　　俩孩子不吱声。
　　“高墙一围，确实能隔断外面一些窥视的目光，但你们以为，墙里就没有眼睛了？”
　　闻言，子明和子羽都是一僵，一僵过后，神情微变，后背冒出冷汗。
　　“我知道是谁把你们放进来的，也不介意你们借此地容身。”南宫遥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嗓音越发低沉，“不过，我想提醒提醒你们，还有你们身后那些人。这里并非固若金汤。外面风雨大得很，要是不想被风吹雨淋，那还是安分点，小心别弄碎了这一片遮身的瓦。”
　　默了默，较为年长的子羽抬头，朝南宫遥郑重行了一礼：“先生告诫，我们记住了。”
　　“记住就好。”南宫遥缓了语气，瞥了一眼远处拐角，道，“有人要来了，你们快回去吧，趁着天色还早。”
　　“多谢先生。”子羽点了点头，拉着子明迅速贴着墙离去。
　　拐角处走出一位杏衣少年，手中拿着一卷书。
　　刚才南宫遥走到这里，突然说她想起之前看一卷经书时有一处不解，一直想着要向荀夫子讨教讨教的，不料刚才出来时却忘了。
　　本就排斥和南宫遥独处的姜爰闻言立刻主动要求回去拿，一路上磨磨蹭蹭，现在终于回来了。
　　南宫遥悠然站在那儿，脸上挂着貌似亲切的神情，盯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的姑娘。但姜爰只是埋着头，数着脚下青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直到那角云白的衣摆滑入眼底，才谨慎地站定，把头又往下压了几分，双手奉上书卷。
　　南宫遥不急不缓地伸出手来拿。
　　却在将将碰到书卷那一刻，冷不丁把手一递，连带着抓住了姜爰的手。
　　姜爰惊得一颤，却死死梗着脖子不敢动，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抬头。”南宫遥淡淡道。
　　姜爰犹疑一瞬，还是抬了头。抬了头，就见南宫遥眉目淡淡地看着自己——这神情让姜爰觉得似乎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
　　“怕我？”南宫遥微微抬起下巴，透出几分睥睨之意，这让姜爰刚出走的思绪瞬间又归位了——不用想了，平生就没遇到过这么能折腾人的，眼前这位绝对独一无二。
　　“再怎么怕，也得先把人看清了。”南宫遥缓了语气，几分无奈，心想这孩子好歹是王室里养出来的，多少应该有点王族的骄矜傲气，但这些天面对她却只一味退缩隐忍，到底是本性就如此，还是忘记了过去后连脾气也大改了？
　　如这般懦弱，遇到那些人，又有几分活命的机会？
　　她默默一叹，转身，举步朝前：“走吧。”
　　后门附近又安静了下来。

　　但今天早上，这个向来无人问津的角落似乎格外受欢迎。
　　有人无声地走来，动作极为熟悉而又迅捷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便闪身而出，绣着青色云纹的衣摆一晃而过，门被再次合上。
　　……
　　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阳光铺洒得肆无忌惮，好在浓密的绿荫尚可作遮蔽。
　　蓝发白衣的少年卧躺于横枝上，将自己隐在阴影中。他始终不习惯太明亮的光线，明亮到身侧无黑暗陪伴，亦找不到从前贴近心脏的包裹在黑色羽翼中的温柔。
　　肩头的白色饰羽悬在空中，因轻微的气流涌动而飘动，惹得栖息在树枝上的小雀生出好奇之心，歪着头打量着这尊白色的庞然大物，漆黑的眸子闪动着，试探着靠近，用尖尖的喙啄着那洁净美丽的羽毛。
　　极白而极美，让同类不由自主地生出仰慕之意，哪怕其实已经成了死物。
　　白凤闭着眼，听着一切。
　　这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来。但有人正踏着急匆匆的步子走过青石铺就的台阶，越来越近……然后，猝然停下了脚步，大概是突然看到了什么。
　　风声忽然掠起，凛冽寒意破开暖阳费心营造的舒适，剑锋起落挥舞切割空气，嗡鸣声和碰撞声不绝，然而并没有多少杀气，一听就不像是正儿八经地打斗。
　　难得那位肯耐着性子控制出手的速度……
　　风声终止。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终于肯好好地谈谈了。
　　不远处的谈话声隐隐传来，白凤并没有集中注意力去听他们的对话，他的任务是时刻注意四周的动静。
　　机关城一役后，一路撤往桑海的不仅有墨家，还有应李斯之邀出面助帝国攻打机关城的流沙。而这一次，联络流沙的是当年在韩国共同参与流沙创立的相国之子——
　　如今的小圣贤庄三当家，张良。
　　故人相见的气氛并没有多热烈，除了漫长时光的磨砺外，更介意的是彼此的身份。
　　白凤记得机关城匆匆一面中张良见到卫庄时的诧异，也记得卫庄表面看似不为所动其实眼中隐有的不满。
　　一个不知为何对方似乎成了帝国的爪牙，一个不屑对方竟装点起仁义道德，各自都觉得面前的人已经遗忘了当年的抱负，面目全非。
　　谈话还在继续，你来我往机锋暗藏，实在看不出曾经也推心置腹。
　　好吧……白凤并不怎么懂，也许此时在那两个人身边的赤练能懂，毕竟在赤练还被称作红莲殿下的时候，她的兄长韩非也是流沙的创立者。
　　他们的过去与白凤无关。他是流沙的人，他只需要……
　　白凤突然睁眼，与此同时，谈话声也戛然而止。心无旁骛地啄着白羽的雀鸟忽然看到一阵白影从眼前闪过，下一瞬，白色的庞然大物不见了。
　　墙角，一个黑衣人浑身僵硬地倒了下去，后心位置有一根柔软的白羽，根部深深没入他的身体，渗出的血染红了靠近伤口的羽。
　　崖边三人都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黑衣人颈间的黑色蜘蛛刺青上。
　　“他在监视我们？”赤练漫不经心地开口，转眸间眼底却有冷光划过。
　　卫庄瞥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黑衣人，语气漠然，眼神却泄出杀意：“李斯已经到了桑海，他手底下的罗网组织自然也渗透进来了。”
　　“天罗地网，无孔不入。”张良似乎轻叹了一声，然而神色未变，“看来，以后联络要更小心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