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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赵嘉番外:公子迟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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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番外:公子迟暮
赵孝成王十四年,太子偃的太子妃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公子。皇室后继有人,成王大悦,赐名为“嘉”。
《书·无逸》曰:“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赵嘉无从得知他的父王对这个孩子是否曾怀有美好期待,毕竟,自赵嘉有记忆开始,他的父王从未踏足过他母亲的寝殿。
太子偃专宠邯郸倡女及其子迁,朝臣皆知。
成王二十一年王薨逝,太子偃继位为襄王时,尚且老老实实地册封太子妃为王后、长子嘉为太子。尽管明里暗里,宫里宫外,谁都看得出赵王的心思全在倚翠宫的蔷夫人身上。多少年来,赵嘉对自己父王的印象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漠然而疑似带着厌弃。
可当一个人的荣辱不只是一个人的荣辱时,公子赵嘉别无选择。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孱弱的王后,或是为王后的宗族,在拥有看清局势的眼力前,赵嘉已被拥护嫡长的那些人安排着成长,遵循一定的轨迹,被期望着成为如同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那样的可堪大位的公子。
三年,六年,九年……小小太子尚未成年便已世故如成人,便已懂了用腼腆温雅的微笑将情绪深深掩埋,而目光定还平静如常。
与之相反,深得王上宠爱的二公子迁从来任性肆意。
赵嘉听说隔壁教授二公子课业的公子太傅太傅在上课时斥责他“荒废学业不学无术”,他便抓起案头竹简掷出,一言不发地红着眼摔门而去,所作所为仍孩子般天真。
次日,二公子太傅被赵王罚俸三月。
夜深人静,太子赵嘉在东宫挑灯完成课业时,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如赵迁那般……
然后他打了个哆嗦。
外祖家的长辈们肯定要排着队来与他谈心的。
有些事,羡慕不来呢。
然则第二天课上,太子太傅不知是否被同行的遭遇刺激到了,逮着小太子课业中的一个词句便开始发散,绕着“尊师重道”打了半天转。小太子心中觉得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倒也配合地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姿态。等到太傅似乎终于安了心放下这茬,小太子松了一口气,不经意地一转头,冷不丁便看到了窗外正略带诡色地看着他的一双眼。
来自二公子。
小太子愣了一下,二公子却天真地朝着他一笑,趴在了窗外,嗔黑眼眸透出憨态。
赵嘉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笑完自己却微怔,而后别开眼,继续听太傅授课。
下课后,赵嘉走出书房,而赵迁独自在外等了半日早已不耐,攀着赵嘉的胳膊先是抱怨太傅们的刻板严厉,又兴致勃勃地说听闻御园里的紫荆漂亮极了,王兄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他一口一个“王兄”叫得欢快,叫得随行的侍者提心吊胆。
毕竟,赵王宫里仅有的这两位公子,过往近十年里私下几乎没有接触。
赵嘉也是一头雾水,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言婉拒,带上东宫的两个侍从,当真折路陪赵迁往御园走去。
赵嘉实则有些不自在,毕竟过往这许多年,他身边还从未出现过如赵迁一般活泼的孩童,何况赵迁喋喋不休的都是玩乐之事,赵嘉无从应和,只能默默听着,时不时点个头或摇个头。
两个随从越看越觉心里发毛,正不知该不该把太子劝回去,眉飞色舞的赵迁一时没注意,脚下一拌,重心顿失,身体一晃摔了个结实。赵嘉被他拉扯着,一时不防,又对此毫无经验,于是也被拽倒。
这一摔摔得随从差点儿魂飞魄散,赵嘉还懵着呢,两人已经惊呼着抢上前,四只手一起伸,赶紧把人拉了起来:“殿下您没事吧?!”“殿下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赵嘉摆摆手示意无妨,转而看向孤单单地坐在地上发愣的赵迁。
“没事吧?”他上前,把手递给自己的弟弟。
赵迁眨了一下眼,一声不吭地握着赵嘉的手站了起来,但刚站好,突然痛呼一声,提着一只脚呲牙裂嘴。
饶是赵嘉向来早熟稳重,此刻也是一慌:“怎么了?”
“……脚崴了。”赵迁有些沮丧。
赵嘉皱了皱眉,回头吩咐侍从:“去个人,传唤太医到倚翠宫,就说二公子不小心崴了脚。”
“等一下!”赵迁突然制止他,扯了一下赵嘉的袖子,有些迟疑道,“我想先看紫荆。”
“胡闹!”赵嘉板起脸。
赵迁一撇嘴,道:“反正脚都崴了,回去肯定要被母妃骂一顿,而且好几天都出不了门。我听说紫荆花期短,等母妃肯放我,说不定花早就谢了。不如趁现在,先去看个过瘾,也不算白崴了脚。”
赵嘉被他的歪理气得想笑,反问:“那你脚崴了,怎么去?”
赵迁被噎了一下,气鼓鼓地转身就蹦,看得两个随从想笑不敢笑。
赵嘉叹了口气,拉住了这个弟弟:“行了……我背你去。”
这下不仅是随从,连赵迁都愣住了。
赵嘉忍不住莞尔:“还是说,你决定不去了?”
“去去去,当然去!”
十岁的孩子背九岁的孩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一步一步挪到御园的时候,即使春寒料峭,赵嘉还是出了一头汗。
御园的紫荆确实开得灿烂,即使赵嘉不是那么懂得欣赏,但看赵迁连目光都在发亮……想必确实漂亮极了。
赵嘉微微笑着,盛放的紫荆花树后忽然转出了一个樱紫色的身影。
脑中不由想起《九歌》中的句子——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那女子已看到了他们,换了温和宁静的神色敛衽行礼:“见过两位殿下。”
“秀夫人不必多礼。”赵嘉客气还礼。
他记得这是曾于冬至宫宴上领六侑舞的妃子,出身赵国世家孟氏。当时一舞惊艳,后宫中议论纷纷,道是倚翠宫的恩宠兴许要到尽头,便连王后也上了心,但一段时间下来,竟没什么波澜。
似乎秀夫人美则美矣,却清冷了些,不能得赵王欢心。
赵嘉偶然听过这些传闻,但说到底是他父王姬妾间的事,与他无关。
只是没想到,今日碰巧在御园再遇。
相比之下,赵迁则有些冷淡,看了秀夫人一眼,转头拉了拉赵嘉,道:“王兄,我们回去吧。”
“……”赵嘉轻挑了一下眉,余光扫了一眼秀夫人,见她似乎笑了一下,并不尴尬,反而透出几分看透的了然。
赵迁则睁大眼只是看着他。
赵嘉略觉无奈,也只好对秀夫人道:“时候不早,我们先告辞了。”
秀夫人淡淡一笑:“殿下慢走。”
赵嘉点了点头,便蹲下去背赵迁,秀夫人却忽然开口问道:“二殿下的腿脚可是受伤了?”赵嘉背着赵迁转过来,笑了笑:“刚才来的路上崴了脚。”
一瞬间,秀夫人的眼神有些复杂。
?“妾身少时学过岐黄之术,不如让妾身为二殿下看看?”
赵嘉愣了愣,而赵迁抱着他脖子的手忽然用力,小脑袋紧挨着他,声音低低传来:“我不要让她看!”
“……”赵嘉想了想,偏头对赵迁道,“你不想回去被关起来吧?”
“……”赵迁闷闷地把头转开了。
赵嘉笑着把人放下,扶他在青石上坐下,抬头看秀夫人:“那便麻烦秀夫人了。”
秀夫人在赵迁面前蹲下,手刚伸向他的脚踝,赵迁忽然猛地向前一踢。赵嘉一惊,然而下一刻,便见秀夫人已稳稳扣住赵迁踢出去的那只脚的脚踝。
赵迁的脸顿时青了。
秀夫人倒始终淡着一张脸:“二殿下年纪还小,若从此落下病根,岂不可惜?”
闻言,赵迁脸色一变,但脚却动弹不得。
赵嘉忽然开口:“阿迁向来是淘气了点,可要是因为一时任性就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倒是我这做兄长的看护不周的过错了。”
秀夫人闻言顿了顿,看了一眼赵嘉,似是叹息:“太子殿下且安心。二殿下的伤……并不要紧。”
赵嘉笑了笑:“那就好。”
过了片刻,秀夫人起身,淡淡道:“步行应是无妨了,不过还是注意休息。若不放心,再请太医看看罢。”
赵迁将信将疑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后,神情略复杂。
“妾身不打扰二位殿下游园,先行告退了。”秀夫人行了一礼,从容离开。赵迁盯着她的背影,目光里有种恼羞成怒的意味。赵嘉看在眼中,忍不住莞尔:“阿迁还要继续看花吗?”
赵迁立刻掉头往外走:“不看了不看了!”
赵嘉忍着笑,跟上了。
……
因赵迁之前崴了脚,身边又无从人跟随,所以赵嘉想当然地一路把人送回了倚翠宫。
直到看见迎出宫门的那个美艳女子,赵嘉原本晴朗的心情忽然笼上了一层阴翳。赵迁回头望着他的眼神含了一丝茫然无措,但赵嘉已在数步之外停下,温和一笑,道:“王弟好生休息。”赵迁张了张嘴,音节尚未出口,而赵嘉已转身离开。
那一日目睹了两位殿下同行的宫人不在少数,之后便传言四起,众人揣测纷纷。
却无人猜到,太子殿下当晚被罚跪整夜。
王后向来看重太子,此番却动了肝火。
她斥他,疾言厉色道:“他是何身份?我儿是何身份?怎可自甘低贱!”
世家教养长大的端庄雍容的贵女,在身怀六甲时被一介下贱娼妓夺了宠,这口气,王后一辈子都咽不下去。
小太子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寒夜之中,无人看得清他脸上神情。
次日便得了风寒。
王后又气又悔,对着来探病的蔷夫人和二公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更摆明了不乐意让赵迁靠近赵嘉。
倒是秀夫人在旁淡笑道:“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兄友弟恭,王上若是知道,想必是欢喜的。”
闻言,王后神色微动。
秀夫人仿若未觉:“妾身少时略通岐黄之术,想进去看看太子殿下,王后意下如何?”
王后愣了一下,忙道:“自无不可。”
秀夫人淡淡笑了笑,起身,却又看向赵迁:“二殿下要一起进去吗?”
赵迁怔了一下,转眼去看王后和蔷夫人,但那二人却都仿佛没听见,低头喝茶,而秀夫人已自顾自走向内室。赵迁咬咬牙,梗着脖子跟了过去。
……
其后,赵国的后宫在不知不觉中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王后与蔷夫人照旧不相往来,两个公子却仿若投契,在旁人看来当真有了一对兄弟的样子。
秀夫人仍游离于被忽视的边缘,直到入秋时传出有孕的消息,兼之赵王允了秀夫人为腹中孩子延请名士荀卿为太傅之事,后宫着实又暗潮汹涌了一阵。但第二年初夏,秀夫人诞下了一个女婴,浮动的人心又渐渐回归平静。
但太子殿下对这个小王妹却有些小小的无奈。那孩子满月时,两位公子一起去看过。小女娃被长公子抱起时倒还安安静静地盯着长兄看,等二公子被兄长怂恿着一脸不情愿地把小妹抱过来时,孩子只朝二哥看了一眼,下一刻嘴巴一扁,“哇”地哭声震天,吓得玉琼殿里里外外的宫人都是一懵,就连向来神色寡淡的秀夫人也有些紧张地看了过来。
赵迁手一抖,差点把小娃娃给扔了。
赵嘉连忙把孩子抱过来——得,象征性地抽了几下,安静了。
赵迁:“……”
此后,赵迁见了这个小妹就绕道走。
弟妹不合,这一直令赵嘉感到不解,及至王妹渐大,能下地走路了,他才若有所悟——这活泼大胆的样子,简直比当初的赵迁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两人气场不合啊……
赵宫中的三位殿下兀自长大着,各自相安无事。襄王却在几年间加速老去,精神越来越差,日日荫药。照旁人看,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太子殿下在加冠前先加冕为王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但襄王九年,赵宫却出了一件大事。
“六月,公子迁诞辰,襄王设宴倚翠宫以庆爱子生辰。太子赠公子迁醇酒一坛为贺。宴毕,公子迁启坛饮,忽觉腹痛不止。蔷夫人大惊,急召太医,诊为中毒。以银针验,毒在酒中。王震怒,废嘉太子位,囚狱中。王后因跪倚翠宫前为长公子陈情,为王所斥骂。是夜,后自缢于栖凤宫正殿,以血书于地,曰:以吾之死,证吾子清白。王至殿中,忡怔失语。时秀夫人在侧,谏曰:‘王爱公子,盍不察王后爱子情切?’王喟然,释长公子嘉,迁居废殿。”
……
夜已深,凝露殿空无一人,赵嘉躺在冰冷的卧榻上,睁大了眼,不敢闭眼。
一闭眼,满眼凄凉。
被急召踏进栖凤宫时一眼望见的榻上妇人惨青可怖的面容,满室哭泣声如在耳畔,萦绕不绝……
或是他披发散衣跪于阶下,王座上他的父王面色铁青,而那个美艳的女子伏在他父王的怀中哭泣,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断人心肠:“妾与迁儿从无非分之想,迁儿素来是爱敬太子殿下的,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误会了什么……”
赵王勃然大怒:“孽子!迁儿平日待你如何,你又如何待他的?!枉费他得了那坛酒那般欢喜!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心狠手辣?你以为,要是迁儿果真醒不了,这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了吗?!”
他看着他们,寒意一阵阵涌到四肢,有千言欲语,却只能哑声道:“儿臣未曾加害王弟……”
但若不是赵嘉,那么,是谁呢?
无济于事。
他的辩白,无济于事。
——所以,始知他的父王对于不能使心爱的女子与自己并肩坐拥山河怀着极大的不甘,对于不能使爱子继承自己的江山怀着极大的不甘,不甘到有了一个理由,便不会在乎其他。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赵嘉坐起身,及至看清从阴影中走出的女子的面容时,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
“秀夫人怎么来了?”赵嘉有些自嘲地问。
秀夫人在他面前站定,深深一揖,而后直起身,低头俯视着这个刚过束发之龄的少年,眸光罕见地柔软而坚定:“妾来看看长公子,且,有一言交托。”
“夫人请说。”
“一切尚未到结束的时候,请长公子坚持下去,为赵国,也为自己。”
一瞬间,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赵嘉突然止不住轻颤,声音无法抑制地变得艰涩:“孤……安有来路?”
沉默许久,秀夫人才幽幽开口:“世事难料,谁又能妄断天命?当下,还请长公子先保重自己。尔后,来日方长。”
暗夜中女子轻柔微哑的嗓音中藏着几许意味难明,前路依然不可知,但赵嘉忽然觉得充塞了五内的寒意褪去几分,令他有了勇气点头:“孤明白了。多谢夫人。”
秀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拜而去。
这一年是襄王九年。
这一年,赵国长公子赵嘉储君之位被夺,王后自缢而亡。
这一年,赵嘉庶公子赵迁九死一生后成了赵国的太子,其母封后。
同年冬,襄王赵偃薨逝,太子迁即位,称缪王。
缪王登基次日,秀夫人自焚于飞影阁,小公子遥不知所踪。
……
当凝霜殿的殿门被推开,赵嘉抬头,一时有些认不出那个赤袍玉冠加身的少年。
而后,他的眸色变得冰冷。
赵迁挥退他人。
赵嘉漠然地看着他,道:“恭贺新王得偿所愿,继承大统。”
那个向他走来的身影顿时僵在了原地。
半晌,垂了眼,低声开口:“我不能让我的母妃死。”
赵嘉心中一恸,别过头,逼退眼中的泪:“那我母后,她又何尝愿意赴死?”
长久沉默。
“我……不会再伤害王兄的。”赵迁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王兄还记得那年春天我第一次找你去御园看紫荆吗?其实那次,我是故意的。太傅说不学无术,不如太子勤勉上进。我讨厌太傅看不起我,也讨厌被他们赞赏的王兄你。所以,我偏要拉着你和我一起玩,让他们都看看,其实太子也不过如此。”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你……真温柔,我真欢喜。”
赵嘉听他说这些,已经分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这数年间他亦真心做了他的兄长,谁知这真心到头来成了他人作祟的柄,反手捅了自己满身疮痍。
“那王上如今打算如何处置罪臣?”赵嘉在反应过来时已经问出了口。
“我给王兄三百户食邑,不过,王兄可否依旧留于宫中?”赵迁小心翼翼地问,“我会保护王兄。”
赵嘉没有看他,只是微哂:“若罪臣不肯呢?”
赵迁沉默。
赵嘉淡淡笑了:“一切听凭王上安排。”
……
他依然“住”在凝霜殿,一住便八年,八年间陪伴他的只有殿中冰冷的砖瓦和年复一年开败的花木,还有不定时来访的赵王迁。
赵迁给了他一角安逸无忧。
但赵嘉知道,不是整个赵国都如凝霜殿一般安逸。
他的父王不是个明君,在位时不用廉颇、结仇燕国,赵国实力大耗。
已经受不起秦国的步步攻击。
缪王八年,风雨飘摇的赵国终于无力对抗秦国的最后一击,一战败而溃千里,国亡,城破,王为虏。
……
国破前夜,负责守卫凝霜宫的侍卫却把赵嘉绑起来送出了宫门。
赵嘉看到,他外家的宗族诸人皆在此等候。
侍卫为他松了绑:“末将奉王上之令,安排殿下离开,得罪之处,请殿下见谅。”
他忽觉不安,转身盯住了侍卫:“王上他……意欲如何?”
侍卫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王上命末将转告殿下,保重自己。”
赵嘉呼吸一滞,抬眼望向王城,见城头上烈烈风中王旗飘飞,旗下似乎有人,然而于夜色中终究看不分明。
众人在他身后跪下:“请殿下保重自己,以图来日。”
赵嘉缓缓转身,回首,目光数度变换,最终渐渐沉凝成夜色一般的黑。
前行,不顾。
他想起秀夫人自焚之后,有个人将一样东西郑重地交到了自己手中,并转述了那个人留给他的话。
“公子本有为君之才,惜襄王无识人之能。我知公子必困顿,然,愿以此物献之,以告公子:前路未绝,请赴风雨。”
便如此吧……接过他们所予巍巍重任,纵然以卵击石,亦不负所托。
……
王代六年,代王宫。
烛影摇曳,樱紫色裙裾飞速旋转,衣上紫荆花重重盛开。一回首,一飞袖,纷飞落花安分睡去。佳人莞尔微笑,凝眸望来的眼神一如既往,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欣喜。
满殿风声略止,空荡荡地仅剩二人。代王赵嘉深深地望着她,伸出手去,温柔道:“王后舞得真好。”
梁氏起身,握住了赵嘉的手,亦浅笑回望:“殿下喜欢就好。”
气流忽然卷起,烛影剧烈地摇晃了一阵,一片安静中有沉重而肃杀的脚步声迅速掠近。
今夜,兵临城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