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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修)北宫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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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名字,让人不想提及。
对南宫遥而言,北宫遐是其一。
这种排斥来得毫无预兆又宛如已水到渠成,就像她们两个的姓氏,似乎不这样就没天理了。
南宫遥第一次见到北宫遐,是在从代郡回来之后。
那时她刚被赵嘉离世的消息打击得身心俱疲,好不容易从噩梦里挣扎而出,醒来时见同门师兄和苏疾皆围绕一旁,除了略显憔悴之外完好无损,心里的苦涩忽然便淡了很多。
好在,不是只剩她一人踽踽独行。
南宫遥振作起精神,想去一趟后山的舞雩亭。
她的兄长死得冤枉,而她也未能见他最后一面,那便姑且登高,向着兄长亡魂所在的方向,最后一次道别。
颜路和张良见南宫遥无恙已经各自回去了,而伏念理所当然作陪——尽管还有个苏疾。
但当伏念扶着南宫遥走出浣云间大门时,却有个绯衣窈窕的身影匆匆走来。这陌生而俏丽的女子亭亭立在他们面前,如水温柔的黑眸在当时首先是带着半含娇矜半藏欢喜地望向伏念的,开口时先弯了唇角,恍如春风拂过的杨柳枝:“伏掌门。”
那神情让南宫遥看得一怔,心里忽然就……不舒服了。
鬼使神差地,南宫遥转头去看伏念的表情。
伏念似乎也有些诧异于这个人的出现,但那诧异似乎只是因为出现的时间而非出现的人。而除了诧异之外,并没有南宫遥预想中的冷漠,只是客气地轻点了一下头:“北宫小姐。”
这意味着,他们认识,甚至熟悉。
——否则,缘何能随随便便就出现在这里?
而再回过头时,北宫小姐一双杏目已经看定了南宫遥,眼底有客气,有好奇,有探究……独独没有笑意。只是,唇边依旧挂着端庄而温柔的弧度,声音不大地开口问道:“这位是……”
南宫遥下意识地也弯了唇角,客气而淡漠地答:“在下南宫遥,是小圣贤庄的学生,刚回来没几天。”闻言,北宫小姐似乎笑得更温柔了:“原来是南宫先生。之前便听伏掌门提起,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那笑容让南宫遥看得隐隐烦躁,也失了继续和这个人说下去的耐心,于是,便淡淡说了一句“过奖”就闭了口。
北宫小姐顿时有些许尴尬,笑了笑正想再说点什么,伏念却先开口了:“北宫小姐来这里有什么要事吗?”“没什么事。”她维持着端庄姿态,“只是今天刚和家父一起回到桑海,听说伏掌门已经回来了,便来看看掌门是否安好。”“有劳北宫先生记挂,在下无恙。”伏念语气平淡,“只是在下现在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亲自招待北宫小姐了。”
北宫遐微微一笑,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南宫遥身上扫过:“无妨。伏掌门贵为一庄之主,事务繁多,小女子明白。”
即使不想看、不想听,南宫遥依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的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啊,师兄贵为掌门,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因为我耽搁了这么些天,已经让我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了。”南宫遥不动声色地抽出被伏念扶着的手,“送我出来也就可以了,山上让阿疾陪我就好,师兄还是快回去忙自己的事吧。”
她话音刚落,后面的苏疾已经识相地走上来扶她。
北宫小姐的视线落到苏疾身上,略显疑惑。南宫遥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有些不悦,却微笑:“这位是在下的好友,不善与人结交。”
北宫小姐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南宫遥转而看向伏念,见伏念抿唇不语神色却有几分无奈,心情一下子也有点莫名,然而还是若无其事地笑了:“我和阿疾先走一步,师兄与北宫小姐自便。”
伏念看着她,略皱了皱眉,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小心些。”
一切如她所愿,但南宫遥并不觉得心情转好。她一时分不清这种令人着恼的情绪缘何而来,却很肯定自己不愿意让眼前的两个人看出她的情绪变化,因此,毫不犹豫地拉着苏疾从伏念和那位北宫小姐中间穿过,扬长而去。
一整天下来,南宫遥都有点莫名烦躁。从舞雩亭上下来后,她本该回浣云间休息,但行之中途,踌躇片刻,从脑海深处翻出自己年过六十开始隐居的老师,于是心安理得地带着苏疾去了竹苑,美其名曰探访夫子。
彼时天气晴朗,荀况带着韩卿湄正在院子里修理他精心培育的花木,见南宫遥来了,有些意料之中也有些意料之外。
毕竟南宫遥前两天昏睡得人事不知时是荀况为她看的病,虽然没像那师兄弟三人一般守在榻前等到南宫遥清醒,但南宫遥病好了来拜访一番是必然。
令荀况意外的是,伏念没有和南宫遥一起来。
不过,小辈的事情,他也懒得置喙,瞧着南宫遥大病初愈基本无恙,也就放心了。
但南宫遥今天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夸了夸五年没见的小丫头韩卿湄后,没有立刻离开。荀况正觉得不对,一转头,就看到南宫遥手里捏了一把修枝的大剪子。
迎着荀况狐疑的目光,南宫遥笑得三分乖巧七分假:“这么多年,学生常奔波在外,未能在恩师面前多尽孝道,实在惭愧。今日,学生便帮着老师一起修理花木吧。”
这话一出,荀况花白的眉顿时抖了抖。
这孩子,良心发现了?
荀况想着南宫遥兴许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意外地顿悟了转性了,不由感到了一丝丝的安慰,心道百年之后再见到秀夫人时总不至于只能苦笑了。
再一回头,哗,荀况脑门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
女扮男装的清秀少年心不在焉,双手握着剪子就冲着荀况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棵珍惜植物的幼芽去了。
荀夫子平日德高望重,一贯是个不管内心淡不淡定表面都很淡定的老师,这一刻竟不知该怎么阻止,只能睁大了眼分毫不错地看着……
“子汀师叔!”少女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南宫遥一愣,手上动作顿住,转过头,便见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韩卿湄瞪大了水灵灵的眼杵在跟前。
这父母双亡的孩子自到小圣贤庄后便一直跟在荀况左右侍候。此刻见夫子神色不对,连忙出手“相救”。
“师叔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干这种活儿了,好好休息才对。”韩卿湄不动神色地从南宫遥手里拿过了剪子,眼角余光瞥见荀况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想为了夫子的安好着想,还是尽快把南宫遥带走为妙——于是,小丫头把剪子放到一旁的石案上,小手勾住了南宫遥的臂弯,微仰着下巴俏生生地笑了:“子汀师叔,我们可是有五年没见了。听说代郡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师叔能不能跟我讲讲?”
听到这里,苏疾忍不住看了一眼韩卿湄。
但让苏疾意外的是,对于韩卿湄提起代郡,南宫遥并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捏了捏小丫头的脸,笑了:“好啊。那你也得跟我说说,这五年,你都闯了什么祸。”“闯祸?”韩卿湄杏眸睁大,眼瞳清澈,显得无辜至极,“我又不是子汀师叔,怎么会闯祸?”
南宫遥:“……”
韩卿湄犹然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这可是夫子说的。”
听力依然上佳的荀夫子立即转头欣赏自己的宝贝草儿去了。
南宫遥本该气恼,但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愣是……忍不住想笑。
心中的躁意似乎也消散干净了。
直到饭点时,伏念亲自来竹苑送饭。
他倒是没有留下一起用膳,确认了一下南宫遥和苏疾都还在,实在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一句话没多说就又离开了。
南宫遥的心情顿时再次莫名其妙地转多云。
“子汀师叔,掌门师伯惹你生气啦?”韩卿湄觉出不对,直接问了出来。南宫遥皱了皱眉,淡淡地说:“笑话。向来都是我惹师兄生气,哪轮得到师兄惹我生气。”
这语气说起来听起来都有几分古怪,但没等南宫遥自己思虑明白,韩卿湄已经眨了眨眼,笑了:“说得也是……掌门师伯一向明事理有分寸,怎么会轻易开罪旁人。”
明事理?懂分寸?
南宫遥想到之前伏念和北宫遐之间礼貌客气的对答,“呵呵”一笑。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1]’”韩卿湄摇头晃脑地念道。南宫遥瞧了她一眼,神色古怪:“你……该不会……”
“我怎么啦?”韩卿湄恍若未觉,笑盈盈地,“我只是有一次听到北宫小姐在掌门师伯面前念了这首诗,觉得好听,所以就记下了。”
南宫遥闻言一怔,一时没吭声。
韩卿湄打量了一下南宫遥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师叔已经见过那个北宫小姐了。”
“……”南宫遥一扯嘴角,语气淡淡的,“嗯,今天见过了。”
“师叔觉得怎么样?”韩卿湄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南宫遥再次皱了皱眉,语气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很貌美,很端庄。”一看就知道,和姿色尚可没规没矩的南宫遥不是一路人。
韩卿湄眸色剔透,宛如上好琉璃镜:“那……要是北宫小姐,成了掌门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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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选自《诗经.卫风.淇奥》,原文如下: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