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44、第四十三章（修）生死攸关

　　颜路经常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医的。
　　他于幼时被家臣送到小圣贤庄，拜伏商为师，习儒家之学，顺其自然地朝着君子的模样发展。
　　但好几年过去了，翩翩君子无病无灾却渐渐地染了一身药香，衣襟鬓发间萦绕不散，又奇异地浑然天成。
　　偶尔起念一想，如果不是会医术，大概能少了很多麻烦？
　　可到底是连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
　　颜路微叹，看着海天相接处落日如火莲灼灼盛放，一贯沉静的黑瞳中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灼热。
　　“要解疗墨家端木姑娘的伤势，以我对《易经》的领悟尚且不足。必须要请出师叔。这可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他偏头看向和自己一起站在瞭望台上的人，奈何对方眉目淡然，只是颔首“嗯”了一声，看不出有无焦虑。
　　颜路敛眸，转首，不再去试图探究他这位三师弟的打算：“而且，还有比这个更困难的事情。”
　　张良仿若未觉，自然而然地反问：“什么事情？”
　　“目前，掌门师兄还不知道此事。”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似乎一旦向对方开了口，就绝无法再佯装事不关己，继续袖手旁观。
　　只是……颜无繇何曾真正做得到事不关己了呢？
　　子明活泼异常来历不明又如何？这是张良带入小圣贤庄的人，而张良做事向来自有谋划，非是荒唐却从不安分，这与偏爱清净的颜路，没什么关系。
　　按道理，本该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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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掌柜对这个子明……好像很不一般啊——你说是不是，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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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问了。
　　没有脚本，只循着张良显然的欲盖弥彰的神色和言辞间泄漏的玄机，再自然不过地配合。
　　他把藏着秘密的盒子放在他一眼就能发现的地方，然后，由着他习惯性地，伸手，打开。
　　再回头时，见他眼底笑意微微，如狐：“二师兄真的想知道？”
　　——固君所愿，不愿拂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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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从墨家机关城中逃出的高渐离和雪女早就在那里等着颜路。
　　他看着忽然跪下的两人，愣住，一转头，见他的三师弟坦然无辜地回望。
　　然后，小圣贤庄的二当家颜路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被带到了墨家在桑海城郊的秘密据点，见到了躺在木屋中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的墨家医仙端木蓉。
　　实在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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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师兄只需说服师叔。其他诸事，自有我替你办妥。”张良转头一笑，看起来十分从容且贴心。
　　到底是谁替谁办事？谁又已习以为常？
　　颜路有些无奈，然而终究只是点了头：“好吧。我答应你。”

　　南宫遥最近两天十分安分，每天窝在落霞苑一边养伤一边养兔子一边乐此不彼花样百出地调戏——啊不，关爱姜爰同学。
　　好吧……她只是正试图挖掘出这孩子被封闭的记忆，所以好奇心重了点，可是在惊弓之鸟姜爰眼中，这位南宫先生俨然已成洪水猛兽。而自最初的郁闷后，南宫遥忽然觉得看姜爰面红耳赤欲语不能也是个不错的娱乐活动，于是乎，更加肆无忌惮。
　　然后，姜爰在心中泪流满面。
　　子谦前辈你确定南宫先生真的只是行事不按章法而非放浪之人吗？！
　　现在，姜爰最期盼的事情除了到点回屋休息之外，就是早膳和晚膳。因为掌门伏念会亲自给他们把膳食送过来，并且和他们一起吃。
　　而除了第一次外，有伏念在的场合，南宫遥对着姜爰总会收敛许多。
　　——忽然就觉得以前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掌门师尊亲切多了呢……
　　除姜爰外，连博最近也开始心不在焉。偶尔，在南宫遥没有注意到时，连博会深沉而复杂地看着南宫遥，又时不时十分纠结地低头，默默叹气。
　　这变化也起于那天目睹了南宫遥对张良“剖白”的一幕之后。姜爰起初十分疑惑，感念连博平时对自己多有照顾，出于关心，私下里问过连博，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但连博只是讳莫如深地看了看她，便只摇头：“没什么。”
　　或许每个人都有那么点难以启齿的忧伤，所以姜爰点了点头，也就没再问。
　　当晚，却做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梦。
　　梦中一片鲜红，吹吹打打，气氛相当喜庆。只是姜爰的头上盖了一块红色的布，看不到周围的景象，正恍恍惚惚地被人拉扯着往前。
　　那双拉着她的手……十分细腻柔软。
　　不知道在哪里停了下来，正茫然着，便听有人扯着嗓子尖声喊道：“新人行礼。”
　　梦中的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顺从地跪在了地上，弯下了腰，以额触地，再缓缓起身。
　　倏然，却有一只手猛地掀掉了她头上盖着的红布。
　　姜爰怔怔抬头，只觉满堂红光都不及眼前之人耀眼夺目。
　　他漠然地凝视着姜爰，而后，冷笑，看向姜爰身侧：“就这般陋颜，也值得你背弃你我之约？”
　　闻言，姜爰的脸涨得通红——不带这么挖苦人的！我虽然没有三师公你长得好看，但是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差劲吧？！
　　她受了委屈，转头要去向自己的新婚夫君讨个公道，却见身侧一身玄衣之人正和另一个少年拉扯不清。那少年字字泣血般道：“我守望多年，终究无法换得君一顾吗？”
　　这下，姜爰怒了。
　　欺人太甚呀！成个婚遇上抢亲的也就罢了，还一来一双，把她当什么了？
　　姜爰怒气冲冲地跑过去拉开两人：“够了！”
　　她想说这婚我不成了，爱谁谁，不料，一抬头，看清两人容貌一瞬间，顿时愣住。
　　苦大仇深眼圈通红的，长着一张连博的脸。
　　而另一人，眉目疏朗清逸，执了姜爰的手，对她莞尔微笑，极是温柔深情：“子邻，我对你一往情深，忠心不二，你须信我。”
　　姜爰顿时尖叫起来……下一刻，猛然惊醒。
　　而后，一夜辗转无眠……

　　对于身边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对劲这个事儿，南宫遥不是没注意到，但只当是天气闷热导致他们心烦气躁。并且，自今天早上开始，南宫遥的宝贝兔子，也有点不对劲儿。
　　小痴精神恹恹地，东西也不怎么吃，逗起来也不怎么有兴致。南宫遥怀疑兔子生了病，毕竟连人都受了天气影响。奈何她虽然跟着荀况学过医术，却不懂兔子生了病该怎么治。
　　没办法，南宫遥只得抱着兔子去找颜路——出于某种考虑，她只让连博跟着她。
　　这会儿已经未时，南宫遥从连博这里确认了今天下午不是颜路授课，所以直接去了洗尘轩找人。岂料到了洗尘轩才发现，颜路并不在。
　　“南宫先生找二师叔啊？”洛昀放下正在整理的书简，想了想，道，“一刻钟前，三师叔把二师叔叫走了。”
　　闻言，南宫遥不由得挑眉：“去哪里了？”
　　洛昀低头：“二师叔没说。”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
　　“……”
　　走出洗尘轩，南宫遥驻足良久。连博看南宫遥抱着兔子面色凝重，不明就里，有些惴惴。半晌，南宫遥忽然转头，看着他，神情严肃：“子谦，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其他的都不重要，对吧？”
　　连博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先是点了头，而后，忙问：“莫非是二师叔要出事了？”闻言，南宫遥顿时诧异了：“你胡说什么呢？”
　　连博：“……”
　　“走吧。”南宫遥长叹一声，朝前走。
　　一开始，连博以为南宫遥打算回落霞苑了，不料越往前走，他越觉得不对。
　　“南宫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儿？”
　　南宫遥身形微顿，继而，继续向前：“竹苑。”

　　南宫先生觉得，自己肯暂时放下嫌隙，为了救小痴一命，来请教荀况，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令人感动、值得纪念的一个抉择了。
　　不料，还未踏进竹苑，就被一个人拦在了外面。
　　“南宫前辈，你现在……不能进去。”萧飞死死挡着身后的门，心里在哀叹——怎么又是他撞上南宫遥啊啊啊啊！
　　南宫遥停步，狐疑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大门，问道：“为什么不能进去？”
　　萧飞觉得心塞塞的——因为子房师伯叮嘱过在他们出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进去啊……
　　然而这个理由，挡住一般人兴许还有点可能，可要是对南宫遥如实说了，保不齐会让她闯得更带劲。
　　“荀夫子在忙。”萧飞避重就轻，“很要紧的事。”
　　南宫遥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萧飞被看得背脊发凉，脸上的笑容似乎下一刻就要挂不住了。
　　而后，南宫遥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子房和无繇是不是都在里面？”
　　萧飞：“……”他能说不是吗？能吗能吗能吗？！！子房师伯你为什么没交代我如果遇上南宫前辈该怎么办啊！
　　“看来还真是啊？”南宫遥一挑眉，幽幽道，眼神似有深意。就在萧飞如临大敌认真地考虑万一南宫遥要硬闯的话他该不该动手以及该如何不闹出动静时，南宫遥却后退了一步，冲着萧飞温柔一笑，而后，转过了身。
　　“子谦，我先回去。你好好在这里等着，什么时候门开了，什么时候回来喊我。”
　　连博一怔，也没料到南宫遥今天出奇地好说话，刚应了一声“是”，便看到南宫遥已经抱着白兔，远远走开。

　　未时正，课毕。
　　伏念等到所有学生都出去了，他才起身走出了六艺馆。关了门，正要离开，孰料抬头不经意地一扫，就看到有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庭树下，视线不偏不倚地投向这边。
　　伏念下意识地皱了眉——南宫遥出落霞苑，为什么没有人跟着？连博难道忘了他的叮嘱吗？
　　同一时间，杵在竹苑外林荫道旁和萧飞相看两不厌的连博，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见伏念终于出来，南宫遥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师兄！”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伏念的目光绕着南宫遥转了一圈，才看到正窝在南宫遥怀里耷拉着耳朵的白兔。
　　伏念以目光询问南宫遥。
　　“小痴好像生病了。”南宫遥忧心忡忡地说，“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闻言，向来镇定自若的伏掌门也是一愣：“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我也不知道。”南宫遥摇头，道，“我想带小痴下山。师兄知不知道城里有没有能给动物看病的医生？”伏念想了想，点头：“有倒是有。不过……为什么不先让无繇看看？”
　　“他毕竟一直都是给人看病，动物的话……也许不大懂。”南宫遥解释道，“而且，找个懂行的人，我也比较放心。”
　　这样说，倒也没错。
　　伏念不疑有他，点了头：“也好，我和你一起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