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43、第四十二章（修）时机未到

　　南宫遥得知墨家巨子的真实身份，是在她被墨家的人护送回小圣贤庄的途中。
　　那位燕国太子为了“死”得彻底，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相认。南宫遥自知她没有资格评判燕丹的对错，但将心比心，如果她是燕丹的女儿，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怕是难免怨怼。
　　而如今……倒是真的死透了。
　　阴阳家这回，又除掉了一个。
　　让南宫遥想不通的是，月神——据说当时出现在机关城的阴阳家左护法——为什么要带走高月？他们一贯的风格不是直接灭口吗？
　　“我也不清楚。”张良轻轻摇头，把他在机关城一行中探知的消息告诉了南宫遥，“只是听闻这个高月公主自燕国那场大乱后便被镜湖医仙端木蓉带在身边教养，鲜见外人。这一次，还是因为剑圣盖聂在石门峡受创后去了镜湖医治，后来医庄被杀手盯上，他们几位便直接去了机关城，正赶上帝国对墨家动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不妨碍南宫遥抓住关键。
　　“所以说，镜湖也是墨家的势力？”南宫遥恍然，“难怪太子丹从来不找……等等！”南宫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眉缓缓扬起，“子房，那个叫子明的小子，不会就是盖聂拼着被那个人追杀也要保护的那个孩子吧？！”
　　想想那个孩子刚才说的话，真是怎么想怎么有可能——只是，盖聂为什么保护他？
　　张良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中茶杯，道：“子汀，茶凉了。”
　　南宫遥的脸抽了抽：“你这算是默认吗？”
　　“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张良笑了笑，湛蓝眼瞳澄澈如一池静水，波澜不兴。
　　南宫遥瞪着他，简直忍不住想脱口问一句“这个问题哪里不重要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儒家的三当家悠悠说着，眉峰清逸而眸色微深，“到了门前的，难道还能永远躲下去吗？”
　　这一句话语焉不详，南宫遥却听懂了，一时间，也不由得沉默，过了好半晌，才又开口：“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她抬眼盯着张良，眼神隐隐透出利色，“子房，希望你永远别忘了，我们，是你的同门。”
　　眼前这个人和她一样，藏着满腔恨意却又不得不在人前装着云淡风轻。可是否也和她一样不忍因一己执念拉整个师门作陪，对于这一点，南宫遥却没有把握。
　　张良眼底微光一闪，转而浅笑：“我自然将子汀视为同门，就是不知子汀与我是否此心同一。”
　　“嗯？”南宫遥挑眉，不解其意。
　　“今日之事，还请暂时保密。”张良一点都不难为情地说道。对此，南宫遥多少觉得有些意外：“怎么，你还没想好怎么告诉掌门师兄？”
　　张良讳莫如深：“时机未到。”
　　南宫遥嘴角一抽……
　　然而看着张良面不改色的样子，南宫遥也是无话可说。她灌了杯凉茶让自己冷静冷静，而后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那个子明，他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南宫遥一边慢吞吞地说，一边观察张良的脸色。张良看了看她，眸中带笑，十分亲切：“你看，刚才还笑话我对学生太上心，现在你不也开始像个老师一样关心学生了？”
　　“……”南宫遥的脸黑了一半，磨牙霍霍，“我这不是在向子房学习吗？”张良颔首，神色一片坦然：“看来子明果然是福厚之人。”
　　他明里暗里不肯多谈，换了别的事南宫遥倒也不至于不识趣地追根究底，只是就她观察到的那孩子的状况……
　　“子明聪慧可爱，福厚也是应该。”南宫遥眸光一转，忽而笑起来，“我瞧着他也觉得挺喜欢的，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也着实可惜。看来我还是应该找个时间，和无繇好好探讨探讨这个事。”
　　言罢，笑吟吟地看着张良。
　　——你不说啊？你不说我去问无繇啊！无繇肯定比你好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张良的表情僵了一下，眼底的笑意忽然散去，空留着貌似温雅的表象，但也不过短暂静默，复而微笑道：“比起子明，二师兄更挂念的想必是子汀的伤势。”
　　这话说得倒是不掺假，颜路要是知道南宫遥又操心上了子明，想必又是一番劝解。
　　只是……
　　南宫遥皱眉，看张良：“这件事，你还没有告诉无繇？”张良明摆着不想让南宫遥在颜路面前提到子明，而这绝不可能是出于不想让颜路被骚扰的心态。
　　被南宫遥用近乎严肃的目光盯着，张良仿若未觉，淡笑：“我说过，时机未到。”
　　刹那间，南宫遥眸色微沉：“时机？”
　　她等着张良巧舌如簧的解释，不料他只是微扬了一下唇角，笑而不答。
　　滴水不漏恰到好处的那种笑，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踞云端。
　　但颜无繇和张子房之间，什么时候也需要谈及“时机”了？
　　恼人的无力感再次沿着南宫遥的脊索攀了上来，一颗心浮浮沉沉地没个着落。她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仿佛只要他们继续亘古不变下去，那么她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东西就不会失去。
　　南宫遥死盯着她这三师兄姣好的皮相和无谓的神情，一个念头忽然自沉默中萌生出来。
　　“如果我没记错，子房如今，二十有二，正是风华正茂。”南宫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张良，神色极为认真也极为严肃，“莫非，有了心悦的女子？”她把“女子”两个字咬得尤其重，目光灼灼的，似乎等着张良一句话浇灭她的心头火，或者引了火过去烧个面目全非。
　　张良避开她的视线，神情古怪又似乎掩着笑，答：“未曾。”说完，不等南宫遥再问出什么话，紧接着说，“两位师兄都还尚未成家，子汀与其关心我，不如先关心他们。”
　　有张脸在南宫遥脑中一闪而过，让她忽然怔了一下，而就这么瞬间的工夫，张良已抬头看来，貌似温柔地再续道：“话说回来，子汀与我同龄，韶华已晚，嫁娶之事，也该考虑了。”
　　他一说完，南宫遥的脸腾地就红了——被气的。
　　韶华已晚？！这不是在赤裸裸地说她老了是什么？！
　　南宫先生虽然平时就不把自个儿当姑娘家，但年龄这种事儿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好吧！！
　　这什么师兄啊有这么损自家师妹的师兄吗？！
　　南宫遥气极反笑，本想甩一句“用不着子房操心”，可是透过张良一双状似纯良的眼她仿佛能看到那背后狐狸似的得意笑容，心里越发不甘，脑子一热就势挑起张良的下巴，弯下腰放肆地笑道：“原来子房这么关心我啊？啊，你刚才也说了，未有心悦的女子，不如我们两个搭个伙凑合凑合？”
　　张良的表情从南宫遥挑了他下巴开始就处于被惊呆的状态，等听清南宫遥说了什么之后，第一反应是这丫头两年不见越发学得不像话了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她出庄……第二反应则是和南宫遥凑合除非是他嫌命太长了……第三反应——
　　“子邻小心！”
　　没等张良作出反击，一道声音突然从院门方向传来。树下的张良和南宫遥齐齐转头，便看到了踩着门槛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两人的姜爰和竭力拯救自己表情的苏镜。
　　南宫遥愣了一下，而张良在脸色一变后机智地迅速而自然地站了起来，不动神色地摆脱了刚才的尴尬处境。
　　“子翎。”他的视线从提着食盒神色恍惚的姜爰身上掠过，随后直接落在了苏镜身上。苏镜竭力把自己刚刚被震飞的心绪收拢回来，磕磕绊绊地应道：“是。老、老师，我……”“有事找我？”张良十分淡定。
　　“啊？啊……啊、对了。”苏镜定定神，“二师伯……让子煦来问，庄上秋衫制备之事。”
　　“原来是此事。”张良笑了笑，回头看南宫遥，“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子汀了。告辞。”
　　“子房慢走。”南宫遥亦是极为自然地回应。
　　一直到张良和苏镜出了落霞苑，南宫遥才把视线移到从刚刚就一声不吭的姜爰身上，稍稍提高声量，道：“子邻，早饭拿来了？”姜爰被这么一喊，一惊，猛然抬眼，黑黑的眼珠盯着南宫遥，惶然不定。南宫遥皱眉，瞧着她，有些担心：“又出什么事了？”
　　姜爰僵硬地摇了摇头。
　　南宫遥瞧着孩子脸色不对，心中犯疑，可看她不愿多说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于是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走了过去。姜爰似乎想退后，可又硬生生止住，视线落在脚下的地面上，心神不属。
　　南宫遥伸出手掌：“食盒给我吧。”姜爰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不大自然地把食盒递过来，攥着提篮的手骨节都泛白了。
　　这孩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南宫遥想起之前连博说过的姜爰曾经遭逢大变的话，越发怀疑她有什么隐疾，于是接过食盒后，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姜爰的手腕。
　　“！”姜爰被吓得一抖，下一刻仿佛被火烫到了似的迅速甩开南宫遥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先、先生用饭吧，子邻告退！”说完，不等南宫遥阻止，飞快地冲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南宫遥诧异地看着她逃命似的消失在视线中，而后，有些意外地发现，不知何时，连博已经走出了房间，此刻正站在廊下，表情有些呆呆的。
　　南宫遥觉得纳闷，提着食盒走了过去，看看紧闭的房门，皱了皱眉，又看向连博：“子谦，你看得出……她这是怎么了吗？”
　　闻言，连博看着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点复杂……南宫遥被看得头皮发麻，蹙眉：“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连博缓缓地开口道，“子邻她大约是忽然得知南宫先生竟心悦男子，受到了惊吓。”
　　南宫遥目瞪口呆——她心悦男子这有什么好受惊吓的？她要是心悦女子那才不正常吧？
　　然而很快地，她想起来了。
　　噢，自己现在，女扮男装来着。
　　“前辈别忘了，子邻一直把自己当男儿。”连博轻声地道出另一症结所在。
　　南宫遥顿时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随后，一脸蛋疼，咬着牙低声问：“她这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治好啊？！”连博抬头望天，幽幽叹道：“恐怕……时机未到。”
　　“……”南宫遥忽然很想找张桌子来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