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笔记》甘蔗羽荒

42、第四十一章（修）明月成缺

　　落霞苑的院门口，南宫遥再次打量了一阵眼前的少年，若有所思：“晚一点？莫非，是你打翻了我们的早膳？”她这么一说，连博也把子明身上的可疑痕迹和他们的早膳联系起来了。
　　子明闻言瞪大了眼，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南宫遥忍住笑：“不是你？所以打翻我们早膳的另有其人咯？”
　　子明一噎，意识到被人套了话，只好乖乖交代：“嗯，你们的早饭确实被打翻了。子慕和……和……”他挠挠头，拼命回忆。南宫遥提醒他：“子邻？”“啊对，子慕和子邻。”子明恍然，点头，“他们两个去找掌门师尊了。”
　　“所以……”南宫遥悠悠道，“打翻我们早膳的，是子慕？”
　　子明：“……”
　　南宫遥看着他僵住的脸，感到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回头对连博说：“子谦，子明特地来知会我们一声，也是辛苦了。你快去给子明倒杯水来。”“是。”连博忍住笑，便要转身进屋。
　　子明转了转眼珠子，直觉眼前这个人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相与，忙笑道：“不用了不用了。其实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的。现在就当是将错就错了。”
　　南宫遥、连博：“……”少年你想说的是将功补过吗？
　　“我先回去了……”子明话音未落，已经被南宫遥按住了肩膀。
　　“既来之，则安之。不喝口水再走，岂不是显得我不知礼数？”南宫遥笑眯眯地说，一边强行把子明带了进来，一边给连博使了个眼色。连博权当没看到子明略显慌张的脸，转过了身。
　　“哎哎哎你你你放开我！”子明挣扎着被南宫遥带到了桑树下，而后，南宫遥松手。子明充满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你想干嘛？”“请你喝杯水啊。”南宫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我不想喝！”
　　“子明小友不必客气。”南宫遥笑眯眯地说，“一杯水而已，我这里还是有的。”
　　子明感觉自己和这个人完全没办法交流了：“谁跟你客气了啊！”
　　“对，你不用和我客气。”南宫遥依旧微微笑着。
　　子明开始觉得不大对，沉了脸：“你到底是什么人？”一瞬间，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南宫遥微微扬起了唇角，眼神有些玩味了——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可以去问问你们的三师公，看看他会怎么说。”
　　“三师公？”子明顿时一愣，“你和三师公认识？”
　　南宫遥颔首：“很熟。”
　　这下，子明气焰全消。
　　连博捧了一杯水出来，南宫遥接过，递给子明：“水来了。”子明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却只是拿在手里，看来并不打算喝。南宫遥扬眉，叹息，坐下：“看来，子明信不过我？”子明一下子噎住，想了想，佯装若无其事地把杯子搁在石案上，也坐了下来：“你说你认识我们三师公，那你和三师公是什么关系？”
　　“你们三师公以前也是小圣贤庄学生。”南宫遥微微一笑，“我嘛，和他是同时入学的。”闻言，子明眨了眨眼，好奇道：“那你们认识多久了？”
　　南宫遥眼中浮起一丝怅然：“好像……十五年了吧。”“这么久？”子明瞪大了眼，“那个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南宫遥微哂，“可不是。”
　　十五年前，韩非听说老师荀况离开赵国回到小圣贤庄，便从韩国赶来拜访，随行的还有一个垂髫童子，生得唇红齿白好皮相，看着纯良无害知礼数，不知道比同龄的南宫遥乖巧多少，任谁能想到这么个孩子肚子里藏着多少小九九？
　　“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是刚回来不久，和他都两年没见过了。我看，你好像和他挺亲近的……”南宫遥话锋一转，带着一脸八卦神情，“那你知不知道……”
　　子明一脸懵懂地看着南宫遥。
　　南宫遥压低了声音，凑近：“你们三师公，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这个我也不知道。”子明摇摇头，抓了抓后脑勺，“我认识他还没有半个月。”“哦……那好吧。”南宫遥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改天我亲自问问他吧。你们三师公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招女孩子喜欢。全天下的女孩子，但凡看他一眼，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也实在麻烦。”
　　“不会的！月儿就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子明突然有点激动。南宫遥看他一眼，笑了笑：“她见过你们三师公？”子明怔了一下，忽而有些失落：“她没有见过三师公。但是，我知道月儿一定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那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南宫遥以指尖轻击石案，轻笑，“你带你的月儿见见你的三师公，看看是你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对？”
　　“我有什么不敢的！”子明猛地直起身，但下一刻，又蔫了，颓然坐下，“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月儿在哪里。”
　　“嗯？”南宫遥淡笑，“怎么，难道是你们吵架了，她生你的气，躲起来不见你？”
　　“月儿那么温柔可爱，我才不会和她吵架呢！”子明睁大了眼，“她是被坏女人抓走了！”
　　“坏女人？”南宫遥同样睁大了眼，看起来似乎很吃惊，“她很厉害吗？”
　　“她再厉害也不会有我大叔厉害！”子明“哼”了一声，“只不过是用了一些歪门邪道而已！”
　　“哦……”南宫遥恍然，点头，“那你得好好跟着你大叔学，等你和你大叔一样厉害了，就可以把你的月儿抢回来了。”
　　“那当然！”子明重重点头。
　　“不过……”南宫遥忽然皱眉。
　　“不过什么？”
　　“不过那个坏女人用的是歪门邪道，以你大叔的本事，真的能对付得了她吗？”南宫遥表示怀疑。
　　“当然可以。”子明对于自己的大叔被人质疑显得十分不悦，“我大叔的剑……”
　　话没说完，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子明。”
　　子明一愣，转头，便看到张良正站在院门口，冲着他微笑：“上课都快迟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上课？什么东西？
　　子明愣了一瞬间，继而，瞳孔皱缩，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直接从门口冲了出去：“啊啊啊啊糟了糟了糟了！”余音袅袅，在院子里回荡不休。
　　张良及时在他冲过来时让了路，还不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记得先回去换衣服。”
　　当然，有没有听到，另当别论。
　　等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张良终于回过头，看向自己的师妹。
　　南宫遥盈盈笑着，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悠悠地走到张良面前：“两年不见，子房你真是越来越有为人师表的风范了。只是一个学生上课迟到而已，你都得亲自来一趟。”
　　张良盯着南宫遥看了半晌，慢慢地笑了：“既是得了他们长辈的信任，又怎么能不把学生照顾好呢？”“哦？”南宫遥继续笑，“可整个小圣贤庄的学生成百，只靠子房一个人恐怕照顾不来，我想，最好还是让师兄师妹一起搭把手比较好。”“子汀有心了。”张良谦逊地笑道，“但两位师兄另有事务缠身，子汀你又身体抱恙，还是我多辛苦一点吧。”
　　“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体抱恙。”南宫遥轻叹，“要是你也累倒了，无繇岂不是又多了一份负担？”
　　闻言，张良默了默，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接着便是淡淡一笑：“天下医者众多，子汀多虑了。”
　　“哦？我竟不知子房你是这么想的。”南宫遥眯了眯眼，唇边笑意转冷。
　　“道理本就如此。”张良莞尔，从容道，“医者也治人无数，人若有疾，又何必只能找同一个医者治病？”
　　他语笑从容，落到南宫遥眼中却令她忽觉心寒，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子汀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张良说完，转身欲走。
　　南宫遥在他即将跨过门槛时，陡然间回过神，惊觉自己差点又被张良躲了过去：“月儿是哪家的？”
　　张良闻声停步：“什么？”
　　“子明说的那个会歪门邪道的坏女人，是不是阴阳家的人？”南宫遥走到张良面前，直视他，“被抓走的月儿，是哪家的？”张良淡淡一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张子房。”南宫遥沉着脸，“我可以不问那个你那个小子的来历，但是，和那件事有关的，你必须告诉我。”
　　两人无声相视良久，张良终于开口：“子明叫她月儿，但那并不是她的名，而是她封号的一部分。”
　　南宫遥怔怔：“封号？”
　　“是高月公主。”
　　“什么？！”南宫遥愕然，“那……那她父亲知不知道？”
　　“知道。”张良神色平静。
　　南宫遥愣了很久，才再次出声：“那他……打算怎么做？”
　　张良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已经不能怎么样。”
　　那语气，无奈，微凉。
　　她僵硬地抬起头，艰难开口：“什么意思？”
　　张良眼中似有微光闪动。他阖眼，开口时声音轻得像在叹息：“子汀，他死了。”
　　话散在了风里，了无痕迹，如同已逝的生命。
　　“是我，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