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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修)何苦何必 ...


  •   日落后天色渐昏,东苑的灯光渐次亮起,门口值守的宫婢望了望因夜幕降落而愈显阴沉的天,有些担心可能到来的风雨。
      视线一转,却见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自夜色中渐行渐近。来人衣袂翻飞,眉眼肃然,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寒意,眼神亦幽深如密林暗影。
      宫婢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对方,直至他停在近前,才惊觉失态,一颤,慌忙敛眉低首。
      “在下伏念,有事求见代王殿下,有劳通禀。”青年嗓音低沉,不知是心绪使然或是本就如此。宫婢平复下来,记起伏念正是这两天到来的代宫贵客,于是轻声细语应了,便待转身离去。
      “站住!”一声斥喝由远及近地传来,有些气怒交加。这声音对宫婢而言并不陌生,她脚下一顿,回头,果然看到是小公子遥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走路姿势不大对,但一身煞气,眼看已经要到苑门。
      宫婢顿时有些进退不得了。
      伏念没有回头也没有变色,只是再次开口道:“在下有事求见殿下,有劳通禀。”他双眼直视着宫婢,语气平静,然而神色分明坚决。
      宫婢略一迟疑,转过头径直走向苑内——看这样子像是小公子和伏先生起了冲突,万一在苑门口闹起来,他们这些人是招架不住的,还得让殿下出面才行。
      伏念眼看着那个宫婢背身离去,便感觉到后面那一阵风已经刮到了身后。就在那阵风即将从自己身侧卷过时,伏念眸光微沉,迅速抬手,五指落向南宫遥的肩膀,按住了她。南宫遥始料未及,没有避开,被迫停下脚步,沉了脸想把肩膀移开,一动才发现伏念这一手用上了起码五分力,显然不打算让她轻易脱身。觉察到这一点,南宫遥更加恼火,余光扫视到伏念依然沉静的神情,眼底怒意一闪,黑瞳中似乎有火星炸开,锋芒毕露而寒意四射。
      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竖掌为刃,向着还扣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狠狠劈下,看架势竟是拼着伤到自己也要逼得对方松手。伏念瞳孔一缩,松手,反掌握住南宫遥下行的腕,免得她这一掌真落到了自己肩上。南宫遥勾唇冷笑,手换了方向朝外一扬,便要挣开伏念的掌控。
      伏念本也打算顺势放手了,然而看到南宫遥眼中不加掩饰的冷漠,忽然也生了怒意,反而加了几分力道,拽着南宫遥的手往自己这个方向一扯。南宫遥意外之下反应不及,整个人朝着伏念就靠了过去,好在急中生智脚下一错,堪堪在撞上伏念前保持住了平衡。
      一抬头,伏念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俯首看来时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抿起的唇角却微微向下,目光也和平时不同,深处似乎有暗潮翻涌着,带着把什么一起拖进深海的决绝。
      刹那间,南宫遥的思绪有轻微涣散。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瞬息之间,东苑门口的宫人早已惊呆,此时见两人保持着这诡异的姿态一动不动,渐渐回神,直觉这样看着不大妥,张口欲言,又哑口无言,于是面面相觑,十分茫然。
      紧随南宫遥赶到的张良看到这一幕,同样愕然。好在他很快镇定下来,出声喊人:“师兄,子汀。”
      听到张良的声音,伏念和南宫遥的脸色各自变换一瞬,接着,一个松手一个撤身,各自站定——但看脸色,显然都火气未消。
      张良按了按额角,举步向前,扯出一丝笑容,温声开口:“师兄和子汀在此地动手,未免有失分寸了。”
      他一开口,宫人纷纷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见少年容颜皎皎,笑意浅浅,纷纷又是一呆,再接着,宫女们齐齐红着脸低了头。
      于是,基本没有人注意到张良这话有什么问题——他只说这两人不该在这里大打出手,却根本没有劝他们回去的意思。
      聪明人不做徒劳无用的事。这两个人他劝不回也不能劝。
      但还是有人听清张良说了什么——南宫遥眉梢一挑,浑然不顾自己脚还伤着,反问:“子房说得是。就是不知道,师兄愿不愿意换个地方和我动手?”这话一出,围观人等目瞪口呆,继而暗暗决定引以为戒——先动手的人还猖狂成这样,以后绝对不能和小公子怼上……
      伏念一时也觉得啼笑皆非,但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断无轻易改变心意的道理。
      “子汀想要和我切磋,我乐意奉陪,只待你脚上伤好,我随时恭候。”伏念淡淡回道。
      南宫遥收紧了掌,定定地看着他。
      天空彻底地暗了下来,连云叠翳,沉沉无光,剩下宫门上高悬的灯,暖黄色的光打在伏念的脸上,明暗交错中,轮廓愈发鲜明,愈发地……不近人情,面目可憎。
      她心里有暗潮翻涌,四肢都在轻颤,想把谁给卷入火海,焚烧干净。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宫人们饶是不明其故,也觉得低压迫人,个个噤若寒蝉。张良皱眉看着,心下轻叹。
      若非为着一场少年相交的情谊,真想拂袖而去啊……
      隐约听得到从苑内渐传渐进的匆匆步声,伏念和南宫遥却都不动。但与此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有人走近。
      少年瘦削的身影自暗处浮现,低着头,一步步走来,掌心里握着一卷书简。他在几步外停住,抬起头看了看对峙的两人,目光一闪。
      南宫遥看到苏疾,神情顿时一松,微微扬起唇角,冲着伏念笑了:“师兄,假作真时真亦假,但是真假若难辨,又能怎么断是非?”
      他敢李代桃僵,但两份书简,哪一份算是真的?赵嘉断不出真假,这场赌局又怎么判胜负?她未输,谁又能带走她?
      赵嘉已经在宫人的引领下匆匆赶来。伏念神色依然未变,视线掠过苏疾,收回。南宫遥冷冷一笑,转头看苏疾,示意他把书简拿过来。
      苏疾握着书简朝南宫遥走来——然而,没有在南宫遥面前停下。
      而是继续朝着伏念靠近。
      一瞬间的愕然后,南宫遥猛地反应过来,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终于忍不住,在苏疾将将错身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喝道:“阿疾!”
      苏疾一僵,没有抬头,只是问:“小公子有何吩咐?”
      “把信给我!”
      苏疾握着信的手缓缓收紧。他始终不抬头和南宫遥对视,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像沉在寒潭里,无温:“请恕属下……不能从命。”
      赵嘉走到门口时,正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怔——自从苏疾成为南宫遥的护卫以来,他几乎从没见苏疾抗拒过南宫遥的命令。
      寒意弥漫到四肢,南宫遥脸色微白,眼神既愤怒又茫然。她的视线移到苏疾的另一只手上——那只手正缓缓抬起,把筹码递向咫尺外的伏念。伏念毫无意外之色,伸手去拿。
      南宫遥忽然动了。
      一瞬间苏疾精神紧绷,但当刀剑出鞘的闷响传到他耳中时,苏疾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防备着南宫遥怒极攻心出手抢信,但南宫遥却松了他的手拔了他的短剑。
      那剑抵着南宫遥肋下三寸。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赵嘉喝道:“阿遥!别胡闹!”“我哪里胡闹了?”南宫遥轻笑,“王兄,我很认真啊。”
      她早就不再是只知道胡闹的孩子了。这一场赌局她从头认真到尾,哪怕在别人眼里不过玩笑一场。
      赵嘉紧盯着南宫遥,咬牙:“不是胡闹,那怎么能拿自己的生死当儿戏?!”闻言,南宫遥眨了眨眼,表情看来竟有点无辜:“我没有拿生死当儿戏啊。肋下三寸,不足致命。”她又笑了一下,十分轻松的神色,“最多休养十天半个月。”
      休养十天半个月,意味着不能经受长途颠簸。
      赵嘉的眼角跳了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把目光投向伏念。
      伏念正看着南宫遥,视线却落在她的脚上——南宫遥今天刚扭伤了脚。
      南宫遥也看着伏念,笑道:“师兄,你可以试试。”。
      试试看,如果你拿了这封信,我会如何。
      伏念缓缓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眼底映出她犹带青涩已显坚韧的面庞,声音有些沉暗:“你何苦……”南宫遥却笑得越发张扬:“那师兄又何必?”
      设下这场赌局,夺走我的心腹,从里到外,狠狠一击。
      只是一场赌局罢了。
      你何必?
      我何苦!
      伏念的视线有一瞬间的失焦,而后,眼中的光亮被黑暗吞没,黑如浓墨。他缓缓转身,向着赵嘉行了一礼,道:“恩师仙去,门中有召。在下明日一早需启程回师门,特来告知殿下。”
      赵嘉静默片刻,轻叹道:“子循……节哀。”
      “多谢殿下。”
      伏念放下手,视线落到南宫遥身上,目光寂静,似乎刚才的针锋相对根本不曾存在过。
      “子汀保重。”说完,终于转身,不等他人多说,便沿着来时的路步步走回。
      在他身后,南宫遥握着短剑,僵立风中。张扬讽刺的笑意已经冷凝,目光里冰冷和灼热交织一片,笼罩在那个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上,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却也,轻若无物。
      脚踝似乎隐隐痛着。但不算什么。

      当晚,南宫遥听雨无眠。她睁大了眼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望不见星辰亦寻不见明月,直至东方微白,雨方歇,终于倦极闭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中她焦躁不安,依稀听闻交叠不休的马蹄声,明明已随风远去,又不屈不挠地传到耳中。天地间一片雪色,荒凉刺目,盖过了所有光影。

      那之后整整三年,南宫遥和伏念没了来往。她权当不知赵嘉与小圣贤庄依旧互通消息,回避有关那边的所有事。
      所以,伏商离世后小圣贤庄如何不太平、伏念回去后如何在荀况的支持下压下了心怀异议的同门并以弱冠之龄接任掌门之位、处理完伏商的丧葬事宜后又是如何接手小圣贤庄各项事务的……她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她总以为,经那一次,伏念应是看清了——伏掌门所求为兴,南宫遥所求为灭。他们一般固执,却道不同,难相谋。
      但三年之后,还是伏念,亲赴代城,和她的好王兄联手设局,借墨家之力把她给坑回了小圣贤庄。
      没几天,代城传来消息:秦将王贲下代城,俘代王嘉。王与后恶疾发,同殁。
      她离了魂一般神智不明,意识穿梭在过往,浮沉无依,在不知是现实还是虚幻里泪水盈面,却又清楚地一次次看到韩非、王兄、王嫂在她面前倒下。恨意如漫天铺开的血色,烈火席卷所有,让她快意又煎熬。
      直到有熟悉的低沉的嗓音破开混沌,到脑海深处,一遍遍。
      ——醒来。
      ——无论是恨、是怨,醒来。
      ——想讨债,我陪你。
      但,又是谁啊……在两年前,像是忽然忘记了曾经的承诺,有意无意地,阻拦她继续参与调查?
      ……
      南宫遥盯着掌心的伤,出了神。
      到底有多少木屑,在简牍断掉的那一刻,在她未曾注意时,尽数藏进了皮肉肌理,让她一动便刺痛?
      “叩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南宫遥回过神,多少感到意外,不过也猜到了应该是谁:“师兄进来吧。”
      门被推开,伏念走了进来。
      “还有什么事?”觉察到伏念目光所在,南宫遥把袖子放下,遮住了手掌,抬起头微微一笑。
      “身体感觉如何?”伏念避而不答,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南宫遥闻言哂笑,取过一旁的水壶和杯子,给伏念倒了杯水:“无繇不是看过了?”
      伏念接过那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如果不出意外,十天后,你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他说得平淡,南宫遥却挑了眉:“师兄的意思是,十天后,我就可以搬出落霞苑了?”“嗯。”伏念点头。
      南宫遥却是一怔。
      “所以这十天,你就安心静养。”伏念继续用平淡语气说。
      南宫遥的神色有点古怪,有点欲言又止。伏念看了她一眼,嘴角掀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当然,十天后,你如果想继续住在这里,也无妨。”“那就不必了。”南宫遥立刻打断,笑得乖巧,“怎么好意思继续打扰师兄呢?”
      伏念淡淡看她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还有一件事。等你身体好点之后,就让你接手掌管小圣贤庄的消息往来。”
      这下,南宫遥愣住了:“啊?”“你如果不愿意……”“愿意!”南宫遥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开口,目光亮晶晶的。
      见此,伏念心中有些涩然。他试图避免让南宫遥接触到一些事,但终究和从前一样,若压制则适得其反,于是,避无可避。
      “夜深了,早点休息。”他缓声道,饮了杯中水,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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