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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修)归期难定 ...

  •   在南宫遥的印象中,掌门伏商和她的老师荀况很不同。
      虽然都当得起“德高望重”的赞誉,但荀况平日多不苟言笑,不是板着脸便是皱着眉,初入小圣贤庄的弟子往往对其退避三舍,诚惶诚恐,不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很难能做到在他面前自在呼吸。
      伏商却常带笑,灰黑的眸中潜着通透却温和的光,与晚辈交谈时眉目和善,言辞亦无锋芒压迫,即便遇到诸如南宫遥此类怠于学业以致课堂上交不出作业的学生,也总是先笑了,而后不厌其烦循循善诱,以理说服,直至学生当场悔悟,痛改前非。
      南宫遥在伏商手上吃过几次亏,方知何谓温和在表凌厉在骨,坚持原则未必只能横眉怒目。
      也因如此,南宫遥一开始其实忽略了伏商和伏念姓氏相同。直至某一日,荀况遣她到伏商院中取一本书,到屋外时,恰听闻伏念在屋中道,因母亲祭日将近之事,特来告假。南宫遥当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待伏念走后,直接向伏商求证——伏念是不是他的孩子?
      伏商一愣过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却连连摇头道不是,且还有些意外,说原来伏念竟然没有告诉过她。南宫遥听他前一句否认,本有些讪讪,但听到后一句,顿时意识到伏商和伏念之间除师徒外确实有其他渊源,不由得好奇追问。伏商也没有瞒她,直接把伏念的身世告诉了南宫遥。
      原来,两人之间确有渊源。伏念之父与伏商同出自齐国伏氏,本是堂兄弟。齐湣王时,燕上将军乐毅率燕、秦、赵、韩、魏五国联军攻齐,入临淄,连下七十三城。几年后齐国虽复,但元气大伤,而伏家和大多数世家一样,伴随着那场国祸彻底凋零,族人四散。时伏商年少,虽然得小圣贤庄庇护,免于流亡,却也亲故俱失,直至多年后,在桑海街头遇到了一对孤儿寡母,竟是堂弟遗孀遗子。之后,伏念之母病故,临终前,将伏念托于伏商。
      当时,伏念只有五岁。
      “虽然尚且年幼,却已知分寸,较之普通孩童稳重通透。虽尝过乱世之苦,却未堕了风骨,知是非善恶。当时我便觉得,是可塑之才。”那一年,伏商对着南宫遥如是感叹,温和的目光里透出欣慰之色——那无关血脉。
      伏念也清楚,伏商对他的栽培和血浓于水没有什么关系。伏家对伏商来说已经是前生的记忆,对伏念而言更是一片空白——他的父亲在他能记事起便音信全无,数年流离间只与母亲相依为命。
      直到,伏商带着他,走进了小圣贤庄。
      他失去了一个亲人,却找到了此生归宿。
      他年纪轻轻便明白了伏商对他的期许,慎重并欣喜地接下了这份沉重的期许,是以自成为授业弟子后便只与伏商师徒相称。
      这样一个,在他失怙后予他安稳岁月,将他纳入羽翼之下悉心栽培,对他寄予厚望的,师长——如今,却将长眠,将再不能,于他困顿茫然时,从容地笑着,为他指点迷津。
      日暮寒风起,伏念遥遥地望着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心上的沉重分毫未减。
      无知无觉,直至无可挽回时,予人心上重重一刀——世间之事,是否一贯如此?
      伏念已经久立多时,自听到消息便一言未发。赵嘉此前看他们三人神情,亦是叹息,道了一句“节哀”便自行离去。南宫遥自己是过来人,知道伏商对伏念来说恩义深重,虽然不忍,却也没在这个时候试图宽慰他,只是留伏念独自缅怀,自己来问张良。
      “师伯是什么时候病的?”南宫遥记得,她两年前离开小圣贤庄时,伏商还身体康健着。
      张良低低地叹了一声,眼中也是一片冰凉:“老师他……毕竟年纪大了。前年冬日起,咳疾不断。只是有师叔一手照料,我们就没有多想……”
      南宫遥听了,也只剩叹息。
      两人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南宫遥的视线不知不觉移到了伏念身上,眉渐渐皱起:“师伯一去匆忙,师兄回去接任掌门之位后必然有大小事务要接手,即使哀思不散,恐怕也不肯示弱。”她重新看向张良,目光里难得地多了几分诚恳和慎重,“我知子房心志不在一隅,但这次,还望你多为师兄他分担几分。”
      张良闻言一怔,待要回答,陡然间反应过来,面色一凝,目光紧锁在南宫遥脸上:“闻子汀之意,竟还不打算回去?”
      南宫遥大概已料到张良会有此一问,微垂了眼,道:“子房不是答应过我,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张良微皱了眉,眼中有了一丝愠怒:“你和师兄的赌局我自然两不相帮,但如今老师仙逝,你虽然不是他亲传弟子,也是他教导过的学生,不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南宫遥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却沉凝,未有动摇:“师伯授业解惑之恩,我只能来世再报。”她的王兄还在这里,被北地的风霜困在这方寸之地。对于王室复兴一事,她并不怎么在意,但两年来的扶持、照顾、关切,让原本淡泊的血脉亲情益发深厚,此时她如何能离开?
      其中缘由,张良未必不懂,毕竟他自己已经历过一次丧家之痛。
      但看了一眼廊下青年长身玉立的侧影,张良还是压不下那一丝不甘:“你明知道师兄他这次难熬,还是坚持要留在这里,惹他多分一处心神记挂?”伏念对南宫遥的心意,张良作为一个局外人早看出了几分,只是不愿插手,也不敢插手,即使是到了现在,因为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也只能如是暧昧其辞。
      而南宫遥的脸色分明又白了三分,许久,方才低吟:“子房知我素来不服管教,而师兄年弱,初任掌门之位,盯着他的眼睛不在少数,我回去后如果又惹出了什么事,岂不是给他添乱?倒不如继续留在代郡,有我王兄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你们也能放心。”
      她一番话说下来看似句句恳切实则处处推诿,张良听罢,只觉得心寒。
      数年的师徒授业之恩、同窗相伴之义,终究抵不过血脉之亲……
      “子汀想留下,恐怕是不行。”伏念的声音忽然传来。南宫遥和张良都是一愣,循声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外。南宫遥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勉强支撑精神,问道:“师兄要毁约?”“我何必毁约?”伏念盯着南宫遥,目光如古井之幽,“书信已经在我手中。”闻言,南宫遥怫然变色:“怎么可能?!”
      伏念不答,缓步进屋,走到书架前,稍稍停顿后,从上面抽下了一副书简,握在手中,转身看向南宫遥,平静道:“我拿到了。”
      南宫遥迅速走过来,一把夺走伏念手中书简,一看,果然见书简上封泥完好,铭牌上也端正地写着“子呈代王殿下书”,顿时愕然,脱口道:“这不可能!”她下意识想拆开来看,却被伏念劈手将书简夺回。南宫遥又是一愣,陡然间反应过来,霍然抬头,对伏念怒目而视:“李代桃僵,师兄不觉得可耻吗?!”
      更可耻的是,伏念的安排,显然早就做好。
      “子汀以为,殿下信谁?”伏念对着南宫遥喷薄的怒意依然不动如山。
      南宫遥气急,一下子觉得自己多番思虑都喂了狗:“小人行径!”
      一瞬间,伏念脸色微变,但旋即恢复正常:“两军交战,消息刺探,何谓君子,何谓小人?”
      “你!”南宫遥被堵得哑口无言。
      伏念已经把书简放到袖中,开口道:“我把信交给殿下,子汀尽快收拾行装吧。”说完,转身走出,背影从容不迫。南宫遥死死盯着,脸色变幻不定。
      张良也被伏念这一出惊到,正在犹豫着该说点什么安抚南宫遥,却见南宫遥大踏步冲出了房间。他心里一惊,迅速跟上,南宫遥却在院中停下,喊道:“苏疾!”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角落闪出:“小公子有何吩咐?”
      “拿出我交给你的信,去王兄书房!”南宫遥一边说,一边毫不迟疑地向院外走去。苏疾低低应了一声“是”,随即离去。张良见南宫遥脸色不善,唯恐再出什么事,也匆匆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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