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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修)璞玉难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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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宫遥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一开始,她并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事,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尤其踏实。
直到她从榻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习惯性地去摸索自己的衣服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南宫遥恍恍惚惚地低头,于是,发现,自己前一天晚上,似乎是,和衣而睡。
记忆便逐渐回笼……
“阿疾!”一声大喝从屋中传来,本守在门外的苏疾抬了一下眉,抱剑转头,便见南宫遥“哗啦”一声拉开大门,披头散发,神色焦灼。
苏疾忍不住嘴角一抽……小公子,虽然您平时就男装打扮,但是您好歹是姑娘家啊就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自己在异性面前的形象吗?!
被南宫遥用惊愕慌乱的目光直愣愣地看了半晌,苏疾轻叹一声,用比平生稍微柔和一点的语气安抚南宫遥:“小公子交给属下的东西,还在属下这里。”闻言,南宫遥松了口气……
然而,一想到昨天伏念给自己下药,南宫遥就忍不住磨牙——简直太狡猾了。
她单纯地以为伏念口中的细作是别人,不料伏念看来根本不打算假手他人。
苏疾扫了南宫遥一眼,又慢吞吞地开口道:“不过,伏先生已经知道东西在属下这里了。”“什么?”南宫遥一惊,疾声问,“他怎么会知道的?他有没有逼你?”
这两个问题让苏疾沉默了一下,继而,摇头:“伏先生没有逼我。至于他是如何得知,属下也不清楚。”“……”南宫遥揉揉眉心,半晌,叹息道,“阿疾,你还是把那书简给我吧。”
在南宫遥看来,苏疾虽然武艺高强赤胆忠心,但和伏念比起来到底只是个孩子,还是没什么心机的孩子,如果伏念对他出手,苏疾能不能顶得住,难说。
苏疾垂眼,掩住眼底一丝莫名,轻轻颔首:“好。”
东苑书房之中,赵嘉与伏念正坐于案前。窗户开着,一株紫荆婷婷袅袅地立在窗外,红紫娇俏的花缠绕着笔挺的枝干葳蕤绽放,令人见之欢喜。
赵嘉把目光收回,看了一眼少年清峻挺拔的身姿,放下了茶盏,不由得惋叹:“可惜子循后天就得离开了,孤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这两人出现在书房,是有原因的。赵嘉一向有晨间去后花园散步的习惯,今天清晨散步时,恰好碰见同样来散步的伏念。之前,赵嘉本是把伏念当作在儒家的礼义教养下长大的书生,印象停留在人品端方文质彬彬,但经昨天“赌局”一事和饭桌上寥寥几句,赵嘉对伏念生出几分好奇,于是试探性地提起辽东和代郡局势,便觉得伏念言谈间大有见地,索性邀人到了书房坐下来谈到现在。
而想到身边一干臣属还没几个能比得上这个年届弱冠的少年,赵嘉难免郁闷。
伏念闻言,目光一闪,却道:“后天……在下并不一定会离开。”赵嘉一愣,抬头,看了看伏念不动声色的样子,稍加思索,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子循,若是阿遥知道你的打算……”他笑着连连摇头,“到时候,可别让她知道孤已经知道了。”
所谓赌局,若南宫遥胜,则南宫遥留下;若南宫遥输,则南宫遥和伏念一起走——但如果南宫遥真的胜了,伏念是去是留,未明言。
是个小小的花招。
伏念淡定喝茶:“殿下放心。”
赵嘉越看伏念越觉得有趣。这少年看似一板一眼,手段倒是一点不缺。再想到昨日所见,他唇边的笑意便不由得意味深长起来:“子循,孤有一事问你。”“殿下但说无妨。”伏念正了正神情,放下茶盏,不料,却听赵嘉微笑着问道:“阿遥于你而言,是何人?”
脸色一僵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伏念便面不改色地回道:“子汀自然是在下的同门师妹。”闻言,赵嘉一扬眉,复问:“仅此?”
伏念默了默。
这样的反应有些出乎赵嘉的意料——不是局促,不是尴尬,也不是讶然。
“在下不知殿下是否在担心什么。”伏念开口道,“但仅凭此,在下也会倾力护子汀周全。”“倾力护她周全?”赵嘉笑了,“听子循这话,似乎是打算护她一生一世?子循你也真是……”
伏念抿唇握着茶杯,思考着要怎么斟酌措辞,然后便听到……
“……好胆量。”——这三个字,赵嘉是忍着笑说出来的。
伏念……决定保持镇定继续沉默。
赵嘉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带着满满的无奈和宠溺:“这两年,孤和阿遥相处,时常拿她无可奈何。这丫头有时装得乖巧,有时又刁钻古怪,有时万事随意,有时又固执得不行。孤有几次想狠心磨磨她的心性,可她固执得宁可自己狼狈万分也不肯服软,那形容,让人看了便心软,最后,只得作罢。”
伏念沉默着在心里点头,但出于对南宫遥的习惯性维护,仍是说道:“子汀在小圣贤庄时,师辈和同门师兄弟对她一向少有约束……如今,给殿下添麻烦了。”
他往自己身上背了个“教不严,师之过”的罪名,得体却也护短,让赵嘉不禁微笑:“听起来,子循倒比孤更像是阿遥的兄长。”伏念一怔,方觉失语,俯首致歉道:“在下并无此意……”“你不必紧张,孤并非是在怪你。”赵嘉摆摆手,叹道,“即便你不说,孤也能料到,阿遥在小圣贤庄时定惹过不少祸。这丫头,从小便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伏念又沉默了,同时考虑着是否有必要为南宫遥说点好话。
赵嘉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她离宫前,我便时常不得其解。明明是皇家大院中养大的孩子,偏视礼教为无物。明明有个淡泊娴静的母妃,偏是刁钻张扬。明明也不见父王宠爱,偏不懂做低伏小。” 提起过往,他神色中带着一丝追怀之意。
伏念听得也有些出神——他似乎能想象得到,南宫遥那个时候的样子。
即使是个孩子,也张扬着眉眼,会笑会哭,生动鲜活。
或许有些人便是这样,生来就带着压不弯摧不断的傲。
回过神来,伏念却想起了什么,迟疑道:“子汀的母妃……”他有些好奇,因为荀况带南宫遥回来时并未言明她的身世,就算后来他们几个知道了南宫遥其实是先赵王偃的女儿,其他事却一概不知。而南宫遥有几次提起自己的母妃,也只是一味地说那是个如何如何温柔的母亲。
“是我父王的秀夫人。”赵嘉淡笑道,“她是赵国世家孟氏的嫡女。”
伏念顿时愣住。
南宫遥自踏入小圣贤庄之日起,荀况就明言她复姓南宫,单名为遥。后来得知南宫遥出身,伏念等人都以为她是离开赵国后为隐瞒身份随了母性,不料此时才从赵嘉口中得知,南宫遥的母妃也不姓南宫。
他心中怀疑,却未多说什么。而赵嘉并未觉察伏念的异常,继续说道:“秀夫人入宫时也不过二八年华。当初我不过十岁,但至今仍记得,她在宴上领六侑舞,仪容姣好,风姿端艳……”赵嘉顿了顿,轻叹,“父王爱她颜色,只是秀夫人太过恬淡不争,不足以让我那父王常惦念。不过……怀了阿遥时,秀夫人倒是向父王争取了一次。”
“哦?”
“她请求父王,等孩子出生后,让荀上卿作孩子的老师。”
闻言,伏念有些意外。他知道荀况很早就是南宫遥的老师,但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南宫遥母妃的缘故。
他若有所思,赵嘉却又笑道:“所以啊,不得不说这丫头是天生古怪,枉费荀先生雕琢多年,都没能把她雕成美玉。”
“王兄怎么不干脆说,王妹我本就是一块顽石,怎么雕都不会成器呢?”门外忽然有人凉凉地插话进来。
赵嘉闻言,眉毛跳了跳,伏念则心下一紧——不知道,南宫遥到底听到了多少?
门被人推开,赵嘉和伏念起身转头,见梁氏和南宫遥携手走了进来。
“妾见过殿下。”梁氏先向赵嘉见礼,而后,伏念向梁氏见礼:“草民见过王后。”
“伏先生不必多礼。”梁氏温婉一笑。
赵嘉已经迎了上去,瞥见南宫遥不善的脸色,心里有点委屈——他还不是为南宫遥的终身大事操心?难得背后说一回这妹妹的坏话,偏偏还被撞了个正着。
“你们怎么过来了?”他看向梁氏。南宫遥不阴不阳地开口,眯着眼代为作答:“是啊,怎么就过来了,打扰了你们说话呢?”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赵嘉顿时讪讪地。
梁氏也早就习惯了堂堂代王一碰到这个小妹便没辙,笑着开始打圆场:“阿遥刚才来找我,说伏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她这做师妹的无以为报,所以想下厨做顿早饭,以表谢意。”
这话一说,赵嘉与伏念神色各异,前者神情古怪,后者则……有些无可奈何。
在赵国,世家贵族的女子本就不必入得厨房。梁氏也是赵国世家出身,但自从跟着赵嘉来了代郡后,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也学会了操持贱役。至于南宫遥……
“阿遥,这是你……头一回做饭吧?”赵嘉有种不妙的预感,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梁氏。
南宫遥难得地,脸红了。她哼了一声,道:“一回生,二回熟嘛。”在赵宫时,她不必学这个;在小圣贤庄时,儒家有“君子远庖厨”之说。所以……厨艺不精,情有可原。
守在门外的苏疾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默默赞同——嗯,确实是一回“生”。就是不知道二回会不会“熟”……但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了。
“那今天的早饭……”赵嘉看着梁氏,神色微微忐忑。
梁氏抿唇而笑:“是厨娘准备的。”
赵嘉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王兄你什么意思!”南宫遥的目光凉飕飕的。赵嘉轻“咳”一声,愉悦地拍了拍南宫遥的肩膀,笑容和蔼可亲:“王兄只是觉得,以王妹之才,不应拘泥于厨房方寸之地才是。”
“……”南宫遥一扯嘴角。
“殿下,我们别光站着说话了,还是先用早膳吧。”梁氏柔声道。闻言,赵嘉点头:“对,先用早膳吧,稍后,孤还想和子循继续谈谈政务上的事。”“谈什么政务啊?”南宫遥不悦,“王兄,我师兄来代城又不是专门来为你出谋划策的,你这么压榨他,像个东道主吗?”
赵嘉:“……”果然姑娘家长大了,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他默默一叹,笑问:“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南宫遥略一扬唇,看向始终一言不发保持观望的伏念:“师兄是第一次来代郡吧?”
伏念迎着南宫遥的目光,仿佛没看出她眼中的黠意和别有意味,神色端庄而带了极淡的笑意,反问道:“不知草民是否有幸,得赵小公子亲自担任游城向导?”
南宫遥笑容宴宴,明媚坦然:“却之不恭。”
见此,赵嘉与梁氏相视一眼,各自眼中缓缓浮起笑意。